心底有深情回忆的人一定是幸福的,而我的幸福回忆之一缘于~那些年 我们曾一起追过的年,尤其是八十年代末,那个飘着雪的大年夜,请允许我再一次细细地、娓娓道来……
那个诱人的除夕午饭前,没来由的,姐姐把香油罐子又打碎了,那股浓重的香油味儿瞬间掩盖了满桌子的菜肉味,摔得妈妈肝胆巨疼、直吸凉气,这是姐姐继去年打翻一篮鸡蛋、前年跌碎一摞碗的又一次“碎碎平安”,她完美地上演了三年一轮的帽子戏法,那年姐姐大概十二、三岁。
时间似乎瞬间凝固了,透过贴着红红窗花的玻璃窗外,大片大片的雪花正悄悄地飘落,屋内炕桌上的红肉绿菜的袅袅蒸汽还在静静地升腾,冲天的年味儿在这一刻打了个大趔趄。
前年跌碎的那摞碗爸爸说是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去年爸爸拣了流汤的鸡蛋蒸了满满一面盆的鸡蛋羹说是就势改善生活,而今年相对于前两年的宽容,一向偏心姐姐的爸爸终没能掩盖住这再而三的失望,他的牛眼略过呆立在饭桌前的姐姐,停顿了半天来了句,唉!这孩子还是没长出根儿来,毛手毛脚的,明明,去放挂鞭……
鞭炮的余音还在,每年照例儿发生的小不愉快迅速被满桌子的美食屏蔽了,除了肝儿颤的妈妈,我们都迫不及待地在爸爸端起酒杯的那一刻开吃了,闷酱酥鱼、红烧丸子、小鸡儿炖蘑菇、片儿肉、拔丝土豆、炸春卷儿…..一时间,我们这班吃货如水泊梁山的好汉一样大快朵颐,风卷残云一般……
我怡然感叹,过年可真好啊,要是我家天天都过年那该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儿啊!
桌子上的菜渐渐少了,我们的肚子渐渐圆了,这时我们才开始真正品尝美食的滋味,拔丝土豆的糖浆拔出的丝像春蚕吐出的丝一样又长又亮,酱焖酥鱼的刺都炖酥软了,鲜香无比又不怕扎嗓子眼,片儿肉又软又薄肥瘦适中入口即化,普通的青菜也那么色、香、味俱全。
其中,得到我们大家好评的一道菜是肉汤卤蛋,那是妈妈昨晚深夜熬肉时,想给辛苦除尘的爸爸做夜宵,就随手在肉汤里煮了几个鸡蛋,那浓香的肉汤侵润进了被敲破蛋壳的鸡蛋内,那滋味,哇!想想都香!
午饭后一抹嘴,没有换新衣服的哥哥瞬间揣了一捆二踢脚开溜了,小弟聊下筷子又向糖块伸出手去,妈妈一想到化作无形的香油罐子还是很心痛,她一边捡碗筷一边小声嘟囔:“这么大的丫头了,总是冒冒失失的,这赶过去,连婆家都找不到,今儿晚上的饺子馅儿没香油可怎么吃啊!”
正午阳光反射下酒足饭饱要休息的爸爸充耳不闻,柳叶眉、杏核眼的姐姐听后没吭声却翻了一个天大的白眼下炕回自己屋去了,我看见妈妈的背影有些孤单,如此丰盛的饭似乎也没吃太好,就下炕穿鞋屁颠屁颠地帮妈妈收起碗来。
午后的大雪似乎小停了,明亮的阳光温暖地洒进了我们充满年味儿的家,回到我和姐姐的屋子时,我眼前突然唰地一亮,只见姐姐平整的床铺上,新旧两大叠衣服叠得齐齐整整,尤其醒目的是那叠新衣服的上面,一厚打头绫子抿成拱状,有红的,粉的,蓝的,直边的,锯齿边的,五颜六色如彩虹一般美丽,我油然感叹,姐姐可真趁啊!真幸福啊!妈妈每年给我们买头绫子都是有数的,她怎么存着那么多条呢?
目光转瞬间看见了姐姐得意而又防范的目光,我突然意识到这道彩虹的光芒只属于精明的姐姐,迷糊的我只能馋巴巴地看上几眼而已,哪怕今天是寄托了我全部期望的年。
我再回看我的小床,目光更加暗淡了,上午试穿的新衣服又像往年一样做得又肥又大,勤俭的妈妈算计了新衣服可以多穿两年,但就是没有算计过我也爱美的心情,于是新衣服就那样被我嫌弃地丢在床上,远不如被我罗列在我绣花枕头上的几本小人儿书的待遇。
咦?我的两条新头绫子呢?找了半天我才想起来,它们竟然被皱巴巴地绑在了连接我床头的灯绳上,我想起那是我昨晚睡前看小人书时为解决天冷关灯问题的“聪明之举”。头绫子被解下来时已经抽吧了,我又不愿看见旁边姐姐得意洋洋的样子,就索性躺下来把目光投向了房顶的纸花灯笼。
自从这个层层叠叠的纸花灯笼被爸爸拴在屋顶的灯泡旁,我就没少看它,我总是木呆呆地看着它想,这个设计纸花灯笼的人可真巧啊,那么两片硬纸板夹着一叠五彩纸,突然打开一旋转,一个五彩葫芦形的纸灯笼就饱满地绽放了,太神奇了啊……
我正看着呢,只听旁边的姐姐嘲笑着对我说,你就看吧,再看你就变成大对眼儿了,本来你就长得难看,再配一双大对眼儿,以后看你还找得到婆家不?
刁钻的姐姐这么快就把妈妈说她的话转嫁到了我的身上,香油罐子又不是我打碎的,凭什么这么说我呢?顿时我小小的胸脯积满了怨气,但还没等我爆发,妈妈屋子里却响起了小弟惊天动地的哭声,我和姐姐赶紧跑过去看究竟。
一进门我和姐姐就被弟弟的样子逗笑了,我那剪了嘎子头的弟弟浑圆的棉袄外面套了一件花得不能再花的罩衣,我认出那是夏天给我和姐姐做衬衫剩下的一块的确良花布,红花绿叶的,穿在弟弟身上滑稽极了!哭里偷闲的弟弟看见我们嘲笑的样子更加崩溃地嚎起来,大过年的,打也不能打,骂也不能骂,束手无策的爸爸不禁埋怨起妈妈来,你看你大过年办的事儿,一个男孩子被你弄得花里胡哨的,像什么样子……
窗外似乎又飘起雪来,纷纷扬扬地很突然,就像妈妈的脸色由晴转暗,年前刚刚剪的漂亮短发也没能掩饰住她委屈情绪的即将爆发,眼里开始泛泪花的她一扭腰进了我和姐姐的房间蒙头躺到了我的小床上,空留我们爷儿几个高高低低地面面相觑……
妈妈这是要罢工么?我看见她微微抖动的肩膀似乎在说~不带这么玩儿的!过个啥年啊!累死个人还挨批!还有我那计划一年用的大罐子香油啊,再也刮不回来啦!
盼望许久的年奏出了不和谐的音调,就像演唱会出了故障,女主角罢演了,空留我们这些观众傻傻地大眼瞪小眼,弟弟不哭了,姐姐不倔了,爸爸不言语了,我的内心最挣扎,多好的年啊!这么好的日子如果不向前走了可怎么办呢?突然我的小脑瓜灵犀一闪,马上套上了小棉猴出门去找在我心目中举足轻重的哥哥去了……
八十年代末飘雪的那个年总是让我如此如此地回味,每每回想都像重放了一幕经典的黑白老电影,看了又看,百看不厌。然而电影每每放到这里时我总有些困倦,因为那个午后的我是如此弱小和天真,鸡毛信表达给哥哥时我已经被满肚子的美食浸润得困意重重,而当我被戴着獭帽、穿着旧绿军衣的俊朗哥哥背着向家里走时,懒懒的耳朵里只听到了哥哥许诺给我做冰灯的话语,在那个白雪皑皑的大雪天,迷迷糊糊的我好像已经看见了燃着红蜡烛的晶莹的冰灯,同时还有妈妈幸福的笑容,然后,朦胧的雪地里出现了大段留白……
睡梦中鞭炮声浓密起来,当我睡足了觉在热炕上睁开眼睛时,先是看见了我旁边还没醒的小弟那张红扑扑的脸蛋儿,然后看见妈妈和姐姐坐在圆桌旁包饺子,一个擀、一个包,还时不时地低声唠着嗑,天好像擦黑了,我扭头看见窗外爸爸爬上爬下地在挂着冰溜的屋檐下挂一对大红灯笼,再一翻身我看见两根粉色头绫子平展展地顺在我的枕头旁,那一定是爱干净的姐姐给我整理的吧?我舒展地笑了……
天似乎黑透了,惊喜还在继续,当我穿上棉猴被哥哥拉到院子里时,我眼前又亮了,只见大门两旁的矮墙上,左右两盏冰灯正眨着神秘又幸福的眼睛,那洁白的冰晶包围着温暖的红蜡烛,它们在充满年味儿的雪夜里显得是那么圣洁和温馨,我立刻被融化在这晶莹的烛光里,那一刻、那一幕就是我曾经拥有的天上人间吧!
我家那个大年夜是皆大欢喜的,那美梦般温馨的氛围时不时地包围着我,那股浓浓的亲情让我感到此生无比地幸福,也不枉我一直这么深情地追忆~那些年我们曾一起追过的年。#羽西X简书.红蕴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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