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查子》 (北宋)欧阳修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满春衫袖。
《生查子》一词作于何时已不考,因其情感以及叙述的通俗化,被很多人排除在欧阳修所作之词之外,一度被收入朱淑真的《断肠集》。究其缘由,大概是因为次词的“俗”气。
对很多传统文人而言,“俗”是诗词之一大戒,特别是感情之俗。文人多要求典雅含蓄,意蕴回旋。照这种标准看,这首小词实在无甚可取之处。但事实上,此词却得到广泛的流传,直到今天,甚至很多小说都还引用这首词,究其缘由,大概也是因为词中的“俗”气。
这首小词给人的最初感觉,便是朴实直白,似民歌的清新朴素。它用不带任何雕饰的语言,叙述了一个简单的故事。但文字之平淡,并不使言辞寡味。反因词中情之饱满,获得一咏三叹的效果。由此可见,情乃词中第一要务,有情方可感人。
“去年元夜时”,起始便是叙述口吻,似将往事娓娓道来,洗却岁月铅华,只将曾经一二场面撷于眼前; “花市灯如昼”,元宵之夜,观花灯,逛夜市,漆黑的夜幕便被花灯的亮光照亮如白昼,此语盖将人带入热闹,喜庆场面。而在这喧嚣中,“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相约之人心相依,得以在冷冷月华下携手微笑,场面欢愉温馨。——而这是去年。
“今年元夜时”,仍是缓慢的叙事口吻,将人从曾经欢愉中缓缓拉出,直面如今现实。“月与灯依旧”元宵之夜依旧继续其热闹欢愉,月华依旧如约洒满大地,一切犹似往昔。只是“不见去年人”,时间倏忽而逝中,相依之人因各种人力难为得因素,不再能携手与共,徒留之人唯有“泪满春衫袖”。——而这是今年,物事而人非,未语而泪落。
通篇便只用“赋”手法”,叙述一个“物是人非”的故事。两个时间不同而空间极其相似的场面,短短二十字,道尽个中愁惨滋味。
茫茫人事变迁当中无可挽回的失去,大抵是此词所欲描述。曾近在咫尺的容颜,今已远若天涯,无法触碰;曾携手相伴的美好,而今徒剩茕茕独影的嗟叹。时空苍茫无法抗拒,人事变幻不可捉摸,在这些人力所对抗不了的事实当中,一些东西无可避免的失去,这种失去带来心灵创痛,大抵是泪满春衫。
平淡文字当中值得注意得是词中的对比,外(盖外界热闹环境)与内(盖往昔的二人,而今得自己),昔与今,最重要的乃是是这二者结合后的对比所具的感染力量——往昔的外/内所组成的场景和而今的外/内所组成的场景一一闪过主人公以及读者眼前,则往昔之热闹与欢愉,而今之茕茕与寂寞悲哀,展露无疑。
这首词表面看是写有情人的离别,而事实上能触发人的极深的离别之痛。对古人来说,引起心灵创痛的离别大抵分成生离和死别。死则阴阳两隔,生则亦因交通或者各种古人没办法把握的人事沧桑变幻,亦是天涯之距。后者实跟永别所带来的心灵创痛不轻多少,对于交通方便的今人来说,是很难理解的情感经验。所谓“乐莫乐兮心相知,悲莫悲兮生别离。”
读古人之别恨诗词,必然需要今之读者尽量设身处地,方能看出其中之绝望,之悲凉,之无可奈何。这首小词弥散出来的绝望、悲凉、无可奈何是广泛性的,包含了与情人、友人、亲人以及一切你在乎之人所能有的感情。
这种感情并非只在欧阳公这首诗中有,崔护《题都城南庄》“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此诗与欧阳公此词有异曲同工之妙。然则,崔护乃唐人心境,诗中带唐人独特的青春之活泼之趣。而欧阳公《生查子》大抵含有一种沉 郁之气,或与其为人有关,或者也正是宋人所特有得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