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一八年初,鲁迅异常苦闷;一方面对民族和社会的失望日益加深,一方面和自己的兄弟周作人闹翻,对亲情的薄弱感到极度的痛心,在家庭与生活失意的双重压迫下,鲁迅感到无比的孤独与压抑。
他一位生性洒脱的堂叔病逝,更加重了他这种苦闷。他对朋友的信中说:“家叔旷达,自由行动数十年而逝,仆殊羡其福气”,言语间透露出他渴望自由的愿想。生活的压力更体现在自己的情感上,鲁迅很久前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封建婚姻信条下,和封建女子朱安结为婚姻,可这一切都是自己内心所排斥的,他过着一种艰苦的禁欲生活,对自己的妻子朱安,也只能是一种单调的礼节,并没有太多的感情,更谈不上自由恋爱。
生活的压抑和感情的困顿让鲁迅急于寻找发泄的方式,一九二五年夏天,他终于和他的女学生——许广平——相爱了。
许广平是女子师范大学的一名学生,她是鲁迅的学生,广东番禹人,和鲁迅相差十八岁,她虽然是南方人,个子却偏高,比鲁迅甚至还高一点,人也说不上漂亮,却是当时鲁迅学生里面最有才华的一个。在那个动乱的年代,女性社会地位偏低,她却有一种初生的牛犊不怕虎的精神,敢于谈论政治时事,参加社会活动,经常和先进同学向鲁迅先生请教,也颇得鲁迅的赏识。她对爱情有着自己热烈的渴望,新思潮自由恋爱的思想给了她十足的动力,她深深喜欢上了自己的老师,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这于当时的礼教,是不能容忍的。
她大胆热烈的向鲁迅表了白,热切的等待着鲁迅的回应,当然她收到了理所当然的肯定的回应。鲁迅虽然答应了他的表白,但他的内心有更深的疑虑,他毕竟是有妻子的人,他不能违背母亲的意愿休了朱安,他知道这样母亲是不会答应的,也是他万万不能做。况且母亲也在北京,他感到多有不便,他恐怕自己的爱情禁不住世态的摧残。他向许广平表明,他无意和她正式结婚,在名分上,他还保持原来的婚姻。他不能彻底摧毁那束缚自己的婚姻的囚室,他只能凿洞自己逃离。他也不急于和许广平同居,在经济上,思想上他都没有做好充足的准备,北京的社会风气日渐压抑,又发生了“三.一八”惨案,他想逃离这个阴郁的城市,去一个新的地方,拿起笔杆子继续抗争,也渴望开辟一段新的生活。
一九二六年初春,一个新的机会摆在他面前,新任厦门大学国学系主任林语堂,邀请他去厦门执教,面对好朋友的盛情邀请,鲁迅当然一口答应,这也契合自己的想法。这一年八月,他离京南下,正好许广平也要回广州,他们相约一同南下,面对这么好的机会,鲁迅先生还是抑制住了自己对爱情的冲动,此时他不清楚许广平对他的感情的态度,他自己在文章中写道:“我已经是这个年纪,又有这么多内心的伤痛,还能够容纳这样的爱情,还配得上拥有这样的爱情吗?”“让她这样与我结合,她的牺牲是不是太大了?”“即使现在她心甘情愿,以后会不会后悔?”“她究竟爱我到什么程度?”这一系列的对爱情的迷茫使他不敢下决心和许广平同居,他对许广平说:“先分开两年,各自埋头苦干,既是为做一点工作,也是为攒一点钱,然后再做见面的打算。”他两各自看似平淡的约定,其实内心甚是煎熬。
鲁迅兴致勃勃的踏上厦门大学,他对新生活有美好的憧憬,扫去了北京的阴霾,厦门的气候又温暖湿润,使他对这个地方的映象甚好,精神也饱满起来。可一切事情并不是完全尽人意,他来到厦门大学,只是任教了半年,便写了辞职信。他在北京的那批学者对头,也有慕名来厦门大学任教的,他在北京受排挤,躲到厦门来,仍是这些人的势力,他的内心又一次陷入了挣扎,他毅然决然和这群“现代评论派”划清界限。
一九二六年一月,他写信给许广平,常疑于此后所走的路:(一).积几文钱,将来什么都不做,苦苦过活;(二).再不顾自己,为人们做一点事,将来饿肚也不妨,也一任别人唾骂;(三).再做一些事(被利用当然有时仍不免),倘同人排斥,为生存起见,我便不问什么都敢做,但不愿失了我的朋友。第二条我已行过两年多了,终于觉得太傻。前一条当先托庇于资本家,须熬。末一条太险,也无把握。所以实在难以下决心,我也就写信给我的朋友商议,给我一条光。
鲁迅内心非常矛盾,他真心想走第三条路,他需要许广平的陪伴,可他又不知道许广平肯不肯下定决心,陪他走下去,所以他索性把这些心里话都说与许广平,看她内心真实的想法。
许广平回复他:“照平素在京谈话做去,在新的生活上,没有不能吃苦的。”
鲁迅像吃了一颗定心丸,他看出了许广平的真诚,说话也很率直,没有一丝的京城里那些评论家的弯弯肠子,他在心底决计和许广平走下去。
在确认了许广平对他的态度后,鲁迅变得对她越发坦诚,他才把许多顾虑抛掉,恳切的给她回复了一封信:“我对于名誉,地位,什么都不要,我只要枭蛇鬼怪。”当然这枭蛇鬼怪便是许广平。
他终于确信了许广平的爱情,同时也接到了中山大学的来信,热切的邀请他去当中文系的教授和主任,他思索再三,决定远离这个充满戾气的怪圈,去中山大学任教,收获了爱情的鲁迅,摆脱了诋毁与恶意,这无疑增加了他面对生活的勇气,沉浸在爱情里的鲁迅,一切都是爱意与体贴所给予他的欢欣,这个困在封建婚姻世界里的冷峻的男人,享受着爱情带来的涓涓细流。他用行动,去争取恋爱的自由,在封建婚姻的囚室里自我紧闭了二十年之后,他第一个打破牢笼,冲了出来。享受着爱情给予的新鲜的空气,这是一段惬意的时光。
一九二七年一月到广州,他们住进中山大学,即使有来客,鲁迅也不让许广平回避,十个月后,他到上海,更在虹口的景云里租了一幢三层的房子,与许广平公开同居。在那么长久地禁欲之后,他终于体会到了女性的温暖和丰腴。
四十七岁的他和许广平终于住在了一起,用行动摧毁了封建的婚姻壁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