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视频的时候,母亲也加入了群聊,她还像往常一样,在田里摘菜苔,打算第二天去城里卖掉,以此来换取微薄的生活费。基本上她的生活都是在去地里干活和去城里卖菜两点一线之间,起早贪黑,风雨无阻。
聊了一会儿,母亲说她太冷了,上午卖菜回来就脱掉了棉外套,此时,身上只穿了件薄薄的外套,身体和脚已经冻的没知觉了。我听了很是担心,就劝她不要摘菜了,早点回去加衣服,免得冻出病来得不偿失。但母亲很固执,她说自己刚上坡摘一会儿,篮子还空了一大截,离回家的路也还远,上来一趟不容易,忍着寒冷也要继续摘。母亲的话让我倍感无奈,自己不在身边,连一件衣服也无法送到她手中。
于是,我想起父亲在家,就让五年级的小妹联系,让他给母亲送一件棉衣去。与此同时,我自己也打开了老家院子里的摄像头,刚好看到父亲站在院子里,于是用远程喊话他,希望他能给母亲送一件衣服去。父亲先是说自己的车不在家,接着又说:“我是要给她送的,她想的美!”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父亲不愿意送,在我的意料之中,但没想到能说出这样的话,我始料不及。我从心底厌恶父亲的绝情,为母亲遇人不淑感到不值。
说起父亲跟母亲的关系,向来都是我们一家的难题。他们经年累月的争吵,只要双方在场,说一句话都要争论不休,两人像仇人一样生活在一个屋檐下。
母亲从小家庭贫瘠,小时候才去学校上几天学,就被捉回家干农活了,这也就导致了她大字不识一个,是个典型的文盲,唯一会写的字就是自己的名字。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母亲很早就被安排嫁给父亲了。听母亲说,当年父亲提了一小包东西去到她家提亲,刚好家里没人,于是,父亲就把东西拿回家了,从此,也没再给补上。
母亲嫁给父亲当天,父亲就被分家独立出去了,那时,父亲的家境还算可以,爷爷是村上的干部,有八个儿女。分家当天下午,母亲连做饭的碗碟菜刀都没有,去爷爷家借不给,后来听说在邻居家才借来解决饭食问题,这些都是母亲后来轻描淡写讲给我听的。我想从大概是那时起,母亲苦难的日子就注定了吧。
父亲成家后,就常年在外打工赚钱,母亲则独自一人在家种地、带娃。母亲一连生了五个孩子,老大是个儿子,据说是被“偷生婆”给偷走了,当他们发现时,孩子已经口吐白沫没了生气。后来便有了我们姐弟三人,我们姊妹三个年龄都相差1岁左右,全是母亲一手带大的,如今当我自己做了妈妈,才明白母亲当时的日子是多么艰难。再加上我从一出生就开始长疮,全身溃烂流水,除了脚底板没有一处皮肤是完好的,身上又痒又痛,整夜整夜的不睡觉,母亲就只能抱着我不停地转悠,从而减轻我的痛苦。那时,母亲月子都顾不上坐,带我东奔西走治疗,回到家还要照顾嗷嗷待哺的三个孩子,待到孩子睡了又得操劳一家人畜的吃喝。那个年代,马路都是羊肠小路,河流常常与马路穿插,母亲就这样奔波在给我看病的路上,还为此积下了一身的月子病。
我家与爷爷家就在一个三合院内,母亲在最难的时候,也没有得到婆婆家的照顾,反而,还处处被压榨、排挤,但她都忍了下来,她始终像“老黄牛”一样,埋头拼命苦干,整日拖着三个年幼的孩子,困在自己的地头上。因为她坚信靠自己双手,总有一天能让那些“欺负她”的人刮目相看。
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我们姐弟三人就是如此。记忆中,小时候经常在地里帮母亲种玉米、拔草,有时路程远了,母亲会留我们在家里做饭,待到饭点我们就用锅碗装些饭,给母亲送到山上去。除了这些,家里还养的有猪,打猪草也是必不可少的,成年后,姐姐常说她之所以个子不高,都是小时候背猪草给压的,我们都对此相视一笑。贫苦的家庭什么都得抓一点,比如待到快过年时,母亲会用一两毛钱作为奖励,让我们去山上捡柴,因为这难得的奖励,姐弟三人都干的热情又卖力,房子后的屋檐沟,很快就被我们堆起高高的小柴山,母亲望着我们,终于会心的笑了出来...........
后来,在母亲43岁那年,意外又怀了小妹,最开始,家里谁都不曾往这方面想。我记得,那是我大一放寒假,母亲随父亲在矿上做饭,放假后我就坐火车去矿山投奔他们。那时正值寒冬腊月,山上刚下过雪,满地的积雪足足有十几厘米厚,寒冷将一切都包裹起来。晚上跟母亲睡觉聊天,才无意得知,她怀疑自己肚子长了一个“肿瘤”,一吃东西都想吐,而且肚子也越来越大了,尽管如此,她那时还做着二三十个旷工的饭食。山上条件很差,我去之前父亲几次长途跋涉下山,给母亲买大包小包的消炎药,也不见好转。后来,我问她为什么不去医院看看,她说矿山太偏远,去医院太费事了,而且自己晕车严重,为此就不了了之了。就这样我们在矿山待了十几天,就回到自己老家县城了。回到县城,我便带着母亲去县医院检查,做完B超医生告知我们母亲怀孕了且还有胆结石。这个消息像炸弹一样,在我们家散开,起初,父亲听到母亲怀孕的消息一度怀疑是医生误诊了,让我带母亲再去别的医院看看,但医生再三说没问题,父亲坚决不要,说自己好不容将我们养大利索了,现在又要重蹈覆辙,说什么也不肯。
医生建议是留下来,一来是孩子月份比较大了,二来这是我家该有的缘分,毕竟我妈生完我弟就做了结扎手术,到现在已经快20年了,这个孩子能来,也说明就该是我家的人。母亲说,早些年,有个算命的和尚抓着她,说她命里有三个女儿,那时还只有我们姐弟三人,母亲对和尚翻了翻白眼,骂他胡说八道,明明就不是这样,就把他赶走了。母亲怀孕这个事,除了父亲反对,我们全家都持赞成态度,父亲拗不过我们,只是叹息。
母亲怀小妹的时候,也没有停下手中的农活,还是照常去地里挖地、种菜、养猪。父亲照旧在矿上打工,我在广东上大学,大姐和弟弟则在上海上班,家里只剩母亲一人。听母亲说,生小妹那天早上,她差点都没法去到医院,好不容易挺着肚子痛去了,医生还不收她,嫌弃她年级大了,让她去别的医院生。那时就她一个人,她没办法,就赖在医院里,医生后来还是接收了她,但生前需要家属签字,母亲没有家属,只能自己费力的签,她那满是老茧的双手,连握笔姿势都看着异常别扭,难以想象她又是靠着怎样毅力在肚子痛的情况下,自己签下了那堆厚厚的文件。后来,外婆赶到医院了,母亲总算有个家属在身边了,但外婆也帮不上什么忙,因为繁重的农活本身就疲惫不堪,等候母亲的过程中也一直在打瞌睡。每每听到目前说起这些经历,都感觉像做梦一样却又那么真实,母亲实在是太辛苦了。
母亲的一生,好似早早就被写好了,注定要套在这个方寸大的家里,像“老牛”般任劳任怨的为这个家劳作。
现在,母亲还是整天泡在地头上,为生计奔波,尽管父亲对她没有一丝的关怀,她始终为这个家倾尽所有,她为自己的四个儿女一刻也不停歇,她相信未来的日子总会有盼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