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楚云听荷(发表在2022年5月期《浙江作家》)
一
转眼,雨水已过,蛰虫也已惊醒。关于梅的花事,在早春清冽的寒风中已抒写多时了。
“缟衣仙子变新装,浅染春前一样黄。”写得便是腊梅。腊月初,春风未到江南,这素雅的梅仙,便把一身的白衣浅浅地点染成春前的鹅黄,俏皮而又温柔,在寒风中绽放生姿。在它柔性的浅黄里,分明蕴含着一股力量。
家附近的六部桥头,临河的那几株腊梅,是春前的序曲。腊月里有一日傍晚,过中河南路时,远远地便闻到一股幽香。待到走上桥头,才发现腊梅竟已三三两两开放。半透明的花瓣尽显黄灿灿的剔透晶莹,如蜡似金,又像琥珀或翡玉雕就。小小的花骨朵,俏皮轻灵。梅枝舒展,临河而立,兀自静默,兀自舒怀。
来往的行人,走过桥头,不觉放慢脚步,或伫足静赏,或举起手机笑吟吟地拍摄。“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一直以为,这种清幽的意境,只有枕水的腊梅可拥有,只有在浅夜时分路过临水的腊梅树下的行人可心领神会。
春节前,杭城的初雪来得出乎意料,却又是极其轻薄。那日清晨,听到窗外有孩童的欢叫声传来,“下雪啦!下雪啦!”这声音如雀鸟在窗口欢腾地扑哧。急忙披上衣服下床跑到窗口。呀,对面屋顶被一层白雪覆盖,不厚,但足叫人欢喜。
往楼下看,地面如常,只有绿化带上泛着团团的白影,几位孩子蹲在边上逗弄着,有大人走过,也停下乐呵呵地说着什么。这是一场早春浅浅的雪,但大人和孩子都被喜悦点染了。
惦记着那些临水的梅,它们与一场初雪的约会该是如何的欣喜啊!来到六部桥边,桥沿上还有雪迹,洁白纯粹,似在欣赏绰约的梅影。棕褐色的枝干上端附着雪,小花瓣上裹着雪,粘着雪,这嫩生生的明黄和白雪交相辉映,如一位遗世独立的佳人,纤尘不染,高雅静默。
雪化时节,寒气逼人,这腊梅却绽放得愈发热烈,娇嫩的花瓣上似乎流动着一首挺脱的诗篇,带着刚,带着毅。花下的我何止是心动,目光深处的敬意油然而起……
二
立春那日午后,和外子前往灵峰探梅。早春的雨冻感十足,但赏梅心切,脚步轻盈,心自是热切。沿途道旁,腊梅依旧清新舒朗地绽放着,雨中,显得越发清雅。红梅也开了,但更多的是黑枝上挑起的花苞。有些还在蓄力,虬枝嶙峋,在雨中静默着。“现在来灵峰探梅,许是早了些,何况又是雨天。”我有些失望。“往前走,该有惊喜的。晴天来,哪有今天这么安静?”外子举着相机对着一枝花苞说。
走近坡上梅林,确有惊喜。一树,两树,一棵,两棵,有零星乍染的,有一树彤云的。各有姿态,各有欣喜地扑入你的眼帘。站在一棵梅树下,看着枝头一身珍珠的梅影,不由地从心底感叹:这梅边的雨,这雨中的梅是相互寻觅而来的,仿佛这场早春的雨是为了这些红梅而来,而这一枝枝梅,这一朵朵梅,伶仃别致,等的就是这一场润心的春雨。
一朵梅,便是一个雅丽俏然的女子。这红梅,五瓣褐色的花托轻轻托着一身红。三层粉色小花瓣,从外至内,依次玫红、粉红、粉白,挨着颤巍巍淡黄色须状小棒槌的便是粉的白。边上的花骨朵却是深玫瑰色,似米,如珠,嵌在褐色的枝条上,而小雨滴也在边上怯生生地晃悠着。
早春的雨斜斜地下着,偶尔有三两游客从身边静静地走过,我们都心照不宣地静静观赏,轻轻赞叹,撑着伞,举起手机,选中一个角度,拍下一瞬的精彩与欢喜。也有如外子般的,干脆不撑伞,举着相机跑至梅树下,对焦距,撷取心仪的梅。
走过梅林,往山腰的石阶上走。行至掬月亭,便被亭前的两棵梅树勾住了脚步。好热烈的梅,一树繁花在雨幕中兀自笑得灿烂。这两株梅树伫立在亭子左右,在天地间舒展着身姿,在早春的雨幕中尽情展示自己的风采。在掬月亭前赏梅的人不少,花下一张张笑脸穿梭着,枝头的雨梅相映成趣。
“爷爷,你看,这梅树摔倒了!”耳畔传来一声稚嫩的童音。循声望去,只见前面草坪上有一株老梅树横卧着,黑黑的虬枝,树深干裂枯槁,顶端的只有两三枝条。这老梅斑驳的树身用两根木桩支着,否则几乎要贴着地面了。令人惊奇的是,这样的老梅,它顶端竟有一束花枝,昂着头,嫩生生,俏丽丽。我不由地向他们走近。
“这是一株老梅,有上百年历史了。你看,他还会开花,还为我们送上这么美的花朵,这叫老梅新枝啊!”这位两鬓斑白,精神矍铄的老者指着老梅树对身边的女孩说。
“这叫老骥伏枥,志在千里!老梅树好棒!”边上的女孩笑着脆生生地答。
这位爷孙俩说着,往边上的那株绿萼梅走去。我凝视着这株老梅,如果没有枝头的灿烂,这分明就是一截枯萎的朽木。可是,它用一口热血吐出这骄人的早春梅朵,这娇嫩的红粉,得需多少力度,得有多深的道行啊!“老梅新枝”,勃发的是一股不屈的岁月风骨,是历尽沧桑后的坚韧。今昔往昔,这老梅该是多珍惜与春天的每一次欣喜的约会啊!
春雨斜织,梅影绰约,游人移步,这早春的灵峰,探得是梅魂,探得是一颗久违的梅韵冰心。
三
在樱花和桃花未曾在枝头凌波微步时,早春的梅语是如此地深情。
小区里也有好多梅树。在中央广场这边,一溜过去有六株。较之立春那日在灵峰所探的雨中梅,二月初的梅已全然绽放,阳光下,一树的明媚,一树的粲然。你走着,一抬头,便有一抹红云在浮动,在流淌。一抬头,便是满心欢喜。
一树梅,一树的红,红得深深浅浅,浓淡有致。全然绽放的,朵朵粉白,花瓣舒展,半开的梅最是俏然,外围的花瓣绽开,里边还是骨朵,怯怯的,嫩生生的一点玫红。那黑枝上的小骨朵,如同一粒深空色的玉珠,似不经意地粘着,微微颤着。
“穠华不与众芳同,偏爱施珠立晓风。”一树花影笑傲春风,风过处,地下全然是粉色的椭圆形花瓣。如女子染色的小指甲,轻盈盈地触摸着青石板,触摸着泛春的绿草。金森女贞叶子上也落满了小红花瓣,远远看去,绿叶添红花,亮亮得晃。这一树梅影,带给万物真真切切的无限喜。
梅开的日子。晴好的午后,小区中央广场便有好多人。梅树下有孩童在嬉笑玩耍,有的蹲在地上捡拾飘落的花瓣,作天女撒花状,花瓣抛起,飘落,落英缤纷。有老人或在闲聊攀谈,或牵着孩童的手在梅树下走过,或推着婴儿车走着晒太阳,他们的眼光都落在梅树上,他们的笑容亦都是清和欢喜的。
绿色的垃圾房那边也有两株红梅,这一树繁花,向着天笑,向着来往的行人笑,当然也向着边上忙碌的清洁工人在笑。风过时,那位阿姨的青蓝保洁服和灰白的发丝上落了几瓣红,路过的小孩歪着头朝她笑,阿姨也开朗地笑。一转身,边上的“红花毯”蹲着一只绿眼小黑猫,小胡须微微翘,也似在笑……
风起,红云流淌,落英纷。这便是早春的梅笺,一封寄给春天,一封寄给尘世中温柔的心。
这一树的梅,在早春和你相约,春被染红,心是否也被染成一湖三月暖。这早春的梅啊,相约为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