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质:奶奶

      亲家母的奶奶去世了,她眼睛哭得肿肿的。她发朋友圈说:“今天周末,每到这一天您都在等我们回家,今天该怎么办?太想您!”然后是一个哭脸的表情。我一向自认为是个坚强的人,但这句话却直接戳中了我的泪点,鼻子一下子酸透了。因为我也有过一位这样每个周末都在等我放学回家的奶奶。

      在感到悲伤的同时,我真羡慕她拥有过一位如此高龄的奶奶,能够在她的生命旅程中陪伴这么多年,还可以让她这么多年的在老人家膝下撒娇、尽孝。而我却连这样的机会都没有,有的全是思念和遗憾。

      一岁过一点的时候,妹妹出生了,父母便把我抱给了奶奶。从此,奶奶温暖的怀抱就成了我最幸福的港湾,奶奶的左胳膊就成了我最舒适的枕头。稍大一点了,那根胳膊又成了我的小“娃娃”,每晚睡觉都要抱着。有时还要把“娃娃”放在我的胸部喂奶吃,奶奶趁机总会把我的小奶头掐一下或者在我胳肢窝挠一下,我就咯咯的一边笑一边打起这个不听话的“娃娃”来,奶奶也会咳咳的笑个不停。

        再大点了,我就是奶奶的跟屁虫了。有亲戚接奶奶去他们家,我肯定是少不了的。奶奶骑在驴子身上,把我抱在前面,亲戚牵着走,路途远一点要走好长时间,现在想起来,那会是一种怎样的惬意。奶奶喜欢看戏,亲戚接奶奶多半就是去看戏的。什么《火焰驹》、《辕门斩子》、《铡美案》……,当然有时还是皮影戏,不过好多情节现在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有一次,当陈世美的“头”被铡下来滚在地上的时候,吓得我大哭了起来,奶奶把我抱在怀里哄了半天,看戏的人都被惹得哈哈大笑,以后我就不爱看戏了,有时就和亲戚家的孩子到处玩耍去了。

        奶奶是裹了足的,不能长久的站立或走动,干活这些时常是跪着的。时间久了奶奶就要洗脚,我便硬要跟着去看,感觉太有意思了。奶奶从不在家里洗,可能是不想被别人看到吧,端着水拿把小刀到外面一个隐蔽的土台子上去。一圈一圈的将裹脚布解下,就会露出那严重变形的布满老茧的脚,我看看那双脚,又脱掉鞋子看看自己的脚,根本想不通奶奶的脚怎么会长成这样神奇的模样。后来长大了,我真痛恨那个变态的时代。《白鹿原》中白灵被他祖母缠脚时发出的那痛苦的惨叫,奶奶小的时候也应该发出过吧!不一样的是奶奶没有一个像白嘉轩这样的父亲出来阻止这惨绝人寰的行为。可能是这双小脚的缘故吧!奶奶一生都没有出过远门,最远就去过镇子上,只去过一两会。

      爷爷走的早,走时爸爸只有七岁,大伯也才十多岁。可想而知,奶奶是受了多少的苦才将四个侥幸成活了的孩子拉扯大。奶奶说那时狼经常在庄墙上转悠,但她一点都不怕。我不知道是什么让一个柔弱的女人变得如此坚强。

      我上初中了,在外住校,但是不会做饭。奶奶都要提前把面擀好,切好,然后凉干,还要烙许多馍馍,准备我一周的伙食,生怕把我饿着。后来妹妹也上初中了,奶奶的任务就更重了。每到周末我们回家,奶奶总是将胳膊拄在路边的一堵矮墙上等着我们,和我们一起回家。当时的我在奶奶的喂养下逐渐变得会顶嘴了,时常和奶奶对着干,当然同时也和父母对着干。叛逆的性格暴露无遗,有好几次把奶奶气得不轻,当然她气得越严重我也就越得意。

      我上初三那年,奶奶回过一趟娘家,一来就病倒了。我周末回家时,给奶奶买了几个软软的梨子,奶奶说她还从来没吃过这么甜的梨子,我说下周来了还给您买,您想吃什么给我说,当时奶奶是怎么回答的现在也记不清了,只记得那晚是我陪着奶奶睡的,上初中后我就独自睡了。那晚奶奶老早就睡着了,好像并没有说太多的话。第二天下午我要上学去了,来到奶奶跟前,一下子抑制不住,趴在炕沿哭着不肯走了。奶奶用微弱的语气安慰我,让我上学去,好好念书,她没事……

      又是周末了,我和妹妹急急忙忙赶回家。一到门口,才发现家里有很多人,好多头上戴着白色的孝布,大门上也贴着白色的对联。跪倒在奶奶的灵前,嗓子早已不知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连哭声也发不出来了。这不是真的,你们这帮子人别再骗我了,你们在开什么玩笑……

      以后很长时间我都觉得这是个骗局,这就像电视里播放的一样,过段时间奶奶就会回来,好长时间回家都觉得奶奶还拄在那堵墙上等着我们回家。可这一切都是真的,连奶奶的最后一面都没见上。

      现在我有能力给奶奶买更多好吃的了,可奶奶已经吃不到了。孙媳妇漂不漂亮?曾孙可不可爱?奶奶早已看不到了。

      ……

      对于奶奶,一切都无法弥补了。为了奶奶的事我恨过我的父母,我性格倔强,从小就把自己和父母之间堵上了一层无形的墙,但我不能给自己再留下过多的遗憾了。好在这几年父母也和我生活在一起了,柏林墙也会倒的,我的那堵墙,相信迟早也会倒的,说不定在不知不觉中早已经倒了也未可知。一首歌中唱到:“转身就是一辈子,你还等个啥,子欲养而亲不待,千万可别忘了……”

      奶奶给我绣的西瓜帽,给我缝的小棉袄,给我做的虎头鞋,给我烙的油馍馍,还有我的小枕头,我的小“娃娃”……

      我永远都会珍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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