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斯本夜车》
——关于寻找和认识
并没有太多作品让我们了解帕斯卡·梅西耶,掐指一算,他现在已经73岁。哲学家年纪越大思想越深邃,作家则不,作家越写内心世界越枯竭。很多人可能不赞同我的说法,对,没错,我就是福克纳“内心世界”说的坚定拥护者。我认为每一次写作都是毁灭和重建,都是心灵从沧桑变得更沧桑的过程,并且在患上“写不出来”的巴托比症之前,所有的试探都是在与虚无做斗争。
回到原题,如果说一个故事的主人公是离异中年男性,并且故事的主题是寻找,你会怎么处理这个极好的素材?如果是我,我会选择在寻找的路上让他和一个年轻女人恋爱,然后告诉他:“看,爱情虽然不是生命的终极答案但起码是终极之一。”这样处理下来你是不是会有熟悉感,总觉得在哪里看过这种故事主体?有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是对的,很多外国文艺作品都喜欢这么处理,大叔和萝莉,总是讨人喜。但如果你认为我向你讲述的故事也是这样的,你就小瞧了帕斯卡·梅西耶。“寻找”是文化母题,如果是考据党偏执狂,你可以从几乎所有文艺作品里看到“寻找”这一元素,从寻找某一个问题的答案到寻找自我,寻找终极,寻找爱情……无所不包。可是这些都是浅层的寻找,是某种特殊需求煽动的主体行为,是因为缺失自我,缺失爱情,为了“修修补补”而衍生的“寻找”。哲学家可不会傻乎乎的找这些东西,他们的需求更难揣摩。他们找生活。
《里斯本夜车》不是一本情感激烈的书,我喜欢用情感来评价探讨了一些问题的书籍。一般涉及到哲学的书都像是大海,它如果不能震撼你使你失语也要源源不断的包围你,然后淹没你让你失语。但是《里斯本夜车》不一样,它像是里斯本太伽河的水,默默流淌。
“谁要是相信,彻底改变惯常生活的关键时刻必定惊天动地、内心情绪强烈激荡,便是大错特错。……事实上,真正牵动人心的生命经历往往平静得不可思议,既非轰然作响、火花四溅,更非火山爆发,经验发生的片刻往往不引人注目。”
“我们纵然经验数以千计,却至多只提起一,而且纯出于偶然,绝非因深思熟虑。在违背论及的经验里,隐藏着在潜移默化中赋予我们生活形态、色彩与旋律的经验。身为心灵考古学家的我们若去挖掘这些宝藏,便能发现它们如何令人眼花缭乱。我所观察的对象瞬息万变,但我的文字脱离了经历,最后落在纸上的,是纯粹的矛盾。长久以来我一直相信,少了可以这点的东西是个纰漏。但现在,我认为事情跟想象不同:承认迷惑,才是理解此熟悉又捉摸不定经验之最佳途径。我知道这听起来很怪,甚至相当诡异。但自从如此看待事物后,我第一次有了真正清醒并活着的感受。”
以上是我截取自原文的两段话,有很多哲学专业词语,用法也很考究,一如文中刻板严谨的文法教师戈列格里斯。我一直搞不清楚普拉多和戈列格里斯是不是作者的两面,是不是同一个人的两种不同人生。作为一名无所不知的师生恋离异文法教师和作为一名涉猎广博的妻子早逝医术高超的医生,他们的相同点是中年,孤独,知识渊博和不擅长足球。正如普拉多自问的,如果当初没有读教会中学,没有选医学,没有救秘密警察,会发生什么?他没有抱怨什么,或者想要改变什么,就是单纯的假设,然后问,会发生什么。他是对自己的生活不满吗?是的。可是他不想去改变,甚至任何改变都是在谋害他与外界的脆弱联系。可是,改变还是发生了,就像他自己说的,“平静的不可思议”。我们不能单纯被他用他自己和普拉多的例子说服,认同“任何时候的决定都是平静的,然后是注定的,最后是固定的,所有决定的时刻都是关键时刻”。样本容量太小,毫无说服力。但是,真的毫无说服力吗?也不见得。
戈列格里斯,我相信这个名字和普拉多一样有不一般的含义。书中并没有明确说明,也没有注脚解释,我无法联系起来找到答案。和大多数牵扯到哲学的小说一样,书里值得品味的句子是一大段一大段的,组合起来就是一种不用排比,不用华丽词藻也能波澜壮阔的气势,透着思想的深度。我没有读过风格这么奇特舒服的作品,或许他讲的故事不够好,情节也不够精彩,但是就是表达的意思到了。没有强迫你思考,你自己会去深想,就这么简单。我一直认为能让人产生思考的作品就是一部很好的作品。这也是我一贯食用读物的准则。
“如果我们只能依赖内心的一小部分生活,其余的该如何处置?”
你想一想,再回答。我确实是在这本书里想到这个问题的,也想要知道问题答案。大家都是靠内心的一小部分生活,靠快活的那一部分,靠痛苦的那一部分……我说的不是把生活割裂,生活一直是一整块,但是在某个特定时候就是靠心里的那一部分爆发的生命激情抵挡宽广如宇宙般的倦怠。没有这一部分的戈列格里斯不得不去寻找生活来让自己的心灵洞开。虽然我不想这么说,但是这次寻找对戈列格里斯来说,是拯救。回到正题,我想说说玛丽安娜·埃萨和戈列格里斯的好感。对于他们没有在一起我是惋惜的,相信很多人看到这里的时候都将会心一笑,准备食用渐渐变晴朗的故事。但是拯救哪有这么容易?作为一个哲学家帕斯卡没有在这里行使他另一身份的特权,所以他们没有什么爱情,和胡安·埃萨、丽塔、玛丽亚等人一样,她只是为了让戈列格里斯拼凑出普拉多的一生而存在的角色。所以说爱情只是人生终极之一不是全部,戈列格里斯这次出来是退化、恢复认识生活中潜藏美好的能力。对,就是这样。
我能列举很多类似的离异中年男性为主角的书,我不敢说我真的理解开往里斯本的夜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