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播间里,空调开得呼呼作响,却压不住我后脖颈一层薄薄的汗。屏幕右下角,那个代表“繁星”系列预售倒计时的数字,正跟我的心跳一样,蹦跶得越来越快。三万、三万五、四万…还在往上窜。弹幕滚得比春运火车还快,密密麻麻全是“姐夫牛逼!”、“辰哥设计永远的神!”、“买它!给我家母老虎一个惊喜!”。
我清了清嗓子,试图把声音里那点因为紧张带来的干涩压下去:“家人们给力!最后十分钟!‘繁星’的灵感,那必须是我家苏总给的……” 我习惯性地把功劳往苏晚身上推,这是多年养成的肌肉记忆。镜头外,负责控场的小助理王萌猛地举起一块白板,上面用红笔潦草地写着几个大字:“姐夫!看弹幕!炸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刚才光顾着看销售额和吹嘘苏晚,弹幕内容压根没细看。我赶紧把视线挪到屏幕左侧飞速滚动的文字流上。起初是零星几条:
“???姐夫你绿了?”
“卧槽!辰哥快看!”
“江屿脖子上的???幻觉吗?”
紧接着,像是点燃了火药桶,满屏的绿色感叹号和问号山呼海啸般涌来,彻底淹没了之前那些“666”和“下单了”。
“姐夫!!江屿那狗东西戴的是‘繁星’主款???”
“绿得发光!姐夫挺住!”
“@辰哥 这能忍???那小白脸骑脸输出了啊!”
“江屿这波操作,甄嬛传里活不过片头曲!”
“姐夫!打飞的去干他!”
江屿?繁星主款?我脑子嗡的一声,像被重锤狠狠抡了一下,眼前短暂地黑了一瞬。那个名字像根淬了毒的针,精准地扎进我太阳穴,突突地疼。我几乎是立刻切出了直播间界面,手指带着自己都没意识到的颤抖,点开了微博热搜。根本不用费力找,猩红色的“爆”字后面跟着的词条简单粗暴,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甩在我脸上:
**#苏晚助理江屿佩戴繁星主款项链#**
点进去,置顶的是一张高清抓拍。背景是某个高端酒会的衣香鬓影,水晶吊灯的光线冰冷而奢华。照片的主角,江屿,苏晚那个永远眉眼弯弯、人畜无害的助理,正微微侧身与人交谈。他穿着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嘴角噙着恰到好处的、能融化冰川的温润笑意。而这一切,都成了他颈间那条项链的陪衬。
铂金链条在灯光下流淌着冷冽的光,正中央那颗被无数碎钻环绕的、切割成独特星芒状的蓝宝石,正正地贴在他突出的喉结下方,折射出令人心碎的、熟悉到骨子里的幽蓝光泽。
那是我一笔一划熬了无数个通宵,在画稿上反复修改勾勒出的线条。
那是我跑遍各大矿区,亲手挑选、盯着老师傅切割打磨的石头。
那是我命名为“繁星”,只为我妻子苏晚一个人设计的,独一无二的作品。
它叫“繁星”,只属于苏晚一个人的“繁星”。是我在无数个被甲方折磨得头秃的深夜里,画废了上百张稿纸,最终在某个凌晨四点,看着身边熟睡的妻子宁静的侧脸,灵感迸发画下的初稿。那独特的星芒切割,是我一笔一划磨出来的,象征着苏晚偶尔流露的、只属于我的狡黠星光。
它本该戴在苏晚纤细优雅的脖颈上,成为我们下一个结婚纪念日的惊喜。
现在,它却像一块廉价的装饰品,挂在了另一个男人的脖子上。那个男人,叫江屿。苏晚的大学学弟,现在的特别助理,以及……她心底那抹永远擦不干净的白月光。
胃里猛地一阵翻江倒海,喉咙口涌上一股浓烈的铁锈味。直播间的麦克风还开着,我能清晰地听到自己骤然变得粗重、压抑的呼吸声,像一头被逼到绝境、濒临爆发的困兽。
“辰哥?林辰!你没事吧?” 王萌惊慌失措的声音透过耳机传来,带着电流的嘶嘶声。
我猛地抬手,不是关麦克风,而是直接拔掉了耳机线。世界瞬间陷入一种诡异的、令人窒息的安静。只有电脑屏幕上,那张江屿戴着“繁星”的照片,还在无声地、一遍遍地凌迟着我的神经。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苏晚的专属铃声——一段我们初遇时咖啡馆里放的爵士钢琴曲。它突兀地在死寂的房间里响起,显得格外刺耳。
我看着屏幕上跳动的“老婆”两个字,第一次觉得这称呼充满了冰冷的讽刺。指尖悬在屏幕上方,冰凉。几秒后,屏幕暗了下去。铃声固执地响了又响,像某种不死不休的催促。最终,归于沉寂。
很好。苏晚。你的白月光助理,戴着我的定情信物招摇过市。而你,终于想起我这个“老公”了?
迟来的电话?呵。
我抓起桌上的车钥匙,冰冷的金属硌着掌心,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刺痛。这点痛,甚至比不上回忆里那些碎片扎进心口的万分之一。
记忆像开了闸的洪水,裹挟着尖锐的冰凌,狠狠冲刷过来。
三个月前,一个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的夏夜。凌晨一点,窗外连蝉都懒得叫了。我刚结束一个跨国视频会议,脑子嗡嗡作响,揉着发胀的太阳穴走出书房。客厅里没开大灯,只有电视屏幕幽幽的光映着苏晚的侧脸。她穿着丝质睡袍,蜷在沙发里,声音是我从未听过的、近乎宠溺的柔软。
“……嗯,我知道,下雨了嘛。别急,小屿,我马上到……定位发我。”
小屿。江屿。
我脚步钉在原地,像被冻住。窗外适时地传来沉闷的雷声,紧接着,瓢泼大雨毫无预兆地砸了下来,噼里啪啦地打在落地窗上。我看着她迅速起身,动作利落地抓起玄关的车钥匙,甚至没看我一眼,只丢下一句模糊的“公司有点急事,我出去一下”,就冲进了门外那片冰冷的雨幕里。
急事?送伞。给江屿送伞。
那晚,她带着一身湿冷的雨水气息回来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她带着一身湿冷的寒气钻进被子,习惯性地往我怀里缩。冰凉的指尖碰到我的皮肤,我一个激灵。她似乎有些愧疚,手臂缠上来,声音带着未散的潮气:“老公,对不起嘛……助理淋病了没人干活呀,年底项目太忙了……” 她的吻落在我颈侧,带着刻意的讨好和补偿。我闭着眼,任由她温热的身体贴近,心却沉在冰窖里。她的解释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不清,无法抵达。
再往前推,是半年前。苏晚生日。我提前一个月,托了无数关系,找到一位隐居的珐琅工艺大师,定制了一条独一无二的手链。链身是极细的铂金,嵌着一颗颗微小的星月图案,点缀着细碎的蓝宝石,在光线下流转着梦幻般的色彩,取名“星月童话”。那几乎耗尽了我当时所有的积蓄和人情。
生日宴上,众星捧月。我拿出那个天鹅绒盒子,在朋友们起哄的声音中,小心地替她戴上。她低头看着手腕,眼睛亮了一下,笑着在我脸上亲了一口:“谢谢老公,好漂亮!” 那一刻,我以为我抓住了星光。
可不到一周,那条手链就不见了。苏晚翻遍了所有地方,急得快哭了,最后懊恼地抱着我:“老公对不起……可能……可能那天在茶水间摘下来放洗手台,忘拿了?或者不小心掉在哪个文件堆里了……” 她仰起脸,眼圈微红,带着真切的歉意,“你别生气,我再找找,肯定能找到的!”
当时看着她懊恼又依赖的模样,心软得一塌糊涂,哪里还舍得生气?只当是她工作太忙,不小心丢了。我揉揉她的头发:“傻瓜,一条链子而已,丢了就丢了,我再给你买。”
现在,看着屏幕上江屿脖子上那条刺眼的“繁星”,那个关于“星月童话”的旧伤口,猝不及防地被狠狠撕开,露出底下从未真正愈合过的、血淋淋的真相。茶水间?文件堆?呵。一个荒谬又清晰的念头,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瞬间攫住了我——那条手链,是不是也像今天的“繁星”一样,最终挂在了某个人的手腕上?某个叫江屿的人的手腕上?
胃里那股翻腾的恶心感再次汹涌而上,比刚才更甚。我猛地推开椅子站起来,木质椅脚在地板上刮擦出刺耳的噪音。我冲进卧室附带的洗手间,拧开水龙头,冰冷的水狠狠泼在脸上。水珠顺着紧绷的下颌线滚落,砸在白色的陶瓷盆里。抬起头,镜子里那张脸苍白得吓人,眼底布满红血丝,眼神里翻滚着被欺骗后的狂怒和一种深入骨髓的、被彻底愚弄的冰冷。
苏晚。你的“助理”,你的“学弟”,你的“白月光”……你到底还有多少“不小心”?你到底把我林辰,当成了什么?一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活该被蒙在鼓里的冤大头?
手机又震动起来。还是苏晚。屏幕执着地亮着,像无声的催促。
这一次,我没有犹豫。
指尖划过屏幕,接通。我没有说话,只把手机放在耳边,听着对面传来的、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急和惯常的、试图安抚我的柔软声线。
“老公?直播我看到了!那个热搜怎么回事?弹幕都在胡说八道什么啊?”她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一种刻意的、想要驱散阴霾的轻快,“我刚在开会,手机静音了,现在才看到。江屿他怎么回事?是不是搞错了?那条项链……”
“搞错了?” 我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每一个字都从牙缝里挤出来,淬着冰渣,“苏晚,你告诉我,我亲手设计的、全世界独一无二的‘繁星’主款项链,连设计稿都锁在我工作室保险柜里,连打样的工厂都签了最高级别的保密协议!它怎么会‘搞错’,戴到你那个宝贝助理的脖子上?嗯?”
电话那头瞬间沉默了。死一样的寂静。几秒钟后,她的声音重新响起,明显底气不足,带着一丝慌乱:“林辰,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肯定是误会!江屿他……”
“误会?”我打断她,喉咙里的腥甜味更重了,几乎压制不住那股想要毁灭一切的暴怒,“是误会他半夜淋雨需要你去送伞?还是误会你弄丢我送的‘星月童话’?又或者是误会他今天戴着我的‘繁星’,在热搜上向全世界宣告他才是你苏晚的‘正宫’?苏晚,你把我当傻子耍了多久?”
“不是的!林辰!你冷静点!”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和前所未有的恐慌,“江屿他只是助理!那条项链……那条项链……”她语无伦次,似乎想辩解,却又找不到合理的说辞。
“助理?”我冷笑,那笑声在空旷安静的公寓里回荡,显得格外瘆人,“一个能让你撇下老公、凌晨冒雨送伞的助理?一个能让你‘不小心’弄丢定情信物的助理?一个能戴着本该属于你的、你丈夫为你设计的独一无二的项链招摇过市的助理?苏晚,你这‘助理’的待遇,真是让我这个‘丈夫’,望尘莫及啊!”
“林辰!你混蛋!”她尖叫起来,声音尖锐刺耳,带着被戳破的羞恼,“你凭什么这么说我!你根本不知道……”
“我不知道什么?”我截断她的话,声音平静得可怕,那是暴风雨来临前最后一丝虚假的安宁,“不知道你心里一直装着那个江屿?不知道你对我所有的温存体贴,不过是在填补你对他求而不得的遗憾?苏晚,你演够了没有?我看着都替你累!”
“我没有!我没有装!我对你是真的!”她哭喊出来,声音支离破碎。
“真的?”我扯了扯嘴角,镜子里那张脸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你的‘真’,就是让你的白月光助理,骑在你丈夫头上拉屎撒尿,还要我笑着夸他拉得均匀?你的‘真’,就是把我当猴耍,还要我感恩戴德地配合你演一出‘夫妻情深’?”
我深吸一口气,胸腔里那颗心仿佛被无数冰锥反复穿刺,痛得麻木。最后一丝温度也彻底熄灭。
“苏晚,我受够了。”我的声音彻底冷了下去,没有一丝波澜,像结了冰的湖面,“你们之间的纠缠不清,你们那点破事儿,老子不奉陪了。这顶绿帽子,你爱给谁戴给谁戴,老子不伺候了!”
“林辰!你要干什么?!”她惊恐的尖叫声从听筒里炸开。
我没有回答。直接掐断了电话。
世界终于彻底安静了。只有我粗重的喘息声在死寂的房间里回荡。
没有再看一眼那还在疯狂闪烁的手机屏幕,没有理会门外隐约传来的、王萌焦急的拍门声和呼喊。我径直走向书房,动作机械却带着一种毁灭般的决绝。
拉开书桌最底层的抽屉,里面躺着一个牛皮纸文件袋。我把它抽出来,打开封口,抽出里面那份打印好的、纸张边缘已经有些微微卷起的文件。最上方,几个加粗的黑体字冰冷刺目——离婚协议书。
右下角,我的签名早已签好,日期是……三个月前。在那个她冒雨去给江屿送伞的凌晨之后。
我一直没有拿出来。像一个懦夫,抱着最后一丝可悲的幻想,以为她总会看到我的隐忍,总会明白界限在哪里。我以为我的等待和纵容能换来她的醒悟。
现在,幻想被江屿脖子上那条该死的项链砸得粉碎。
我拿起桌上的钢笔,拔掉笔帽。冰凉的金属笔身硌着手指。我翻到协议书的最后一页,在“乙方签字”那一栏,属于苏晚名字的旁边,空白一片。
没有丝毫犹豫。我俯下身,钢笔尖重重地落在纸上。
林、辰。
两个字,力透纸背。像用尽了我全身的力气,也斩断了我最后一丝可笑的留恋。
签完字,我把笔扔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然后,拿起手机,对着签好名的离婚协议书最后一页,拍了一张清晰无比的照片。
点开那个熟悉的、曾经置顶的微信头像——苏晚穿着白色连衣裙,在阳光下笑得灿烂,那是我们刚在一起时我抓拍的。我盯着那张笑脸看了几秒,眼神空洞。
然后,手指移动。选择照片。发送。
没有多余的一个字。
做完这一切,我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又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巨大的疲惫和一种空茫的冰冷席卷而来。我靠在书桌边,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彻底的、冰冷的决绝。
我转身,走向衣帽间。没有拉行李箱,只拿了一个随身的双肩包。动作麻利地塞进去几件最简单的换洗衣物,充电器,护照,身份证,钱包,还有……书桌抽屉里那个小小的、装着“繁星”设计初稿和灵感笔记的U盘。
最后,目光落在床头柜上。那里还放着一个相框,里面是去年冬天,我和苏晚在北海道滑雪的合影。照片里,她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靠在我怀里,我们裹得像两只笨拙的熊,背景是漫天飞舞的雪花。
我伸出手,指尖在冰冷的玻璃相框上停留了一瞬。然后,手腕一转。
啪嗒。
相框被轻轻扣倒在桌面上。玻璃面朝下。
做完这一切,我背上包,拉开门。门外,王萌一脸煞白,举着手似乎还想拍门,看到我出来,吓得后退了一步:“辰…辰哥?你…你没事吧?直播间……”
“帮我关了。”我打断她,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后续所有预售订单,按合同正常发货。其他事,找赵律师处理。”赵律师,我工作室的长期法务。
“那…那苏总那边……”王萌看着我的脸色,声音都在抖。
我扯了下嘴角,没回答。径直越过她,走向电梯。
电梯下行。数字一格一格跳动。密闭的空间里,只有机器运转的低鸣。我看着光洁如镜的金属门上映出的自己,脸色苍白,眼神却像淬了火的刀。
当电梯门在地下停车场“叮”一声打开时,我拿出手机。屏幕上,苏晚的未接来电已经堆积了十几个。微信消息更是爆炸,除了她,还有无数个朋友的询问和关心,以及工作室工作群的疯狂刷屏。
我直接划开了设置。
飞行模式,开启。
世界,终于彻底安静了。
引擎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像一头压抑许久的困兽终于挣脱了牢笼。车灯划破地下停车场昏暗的光线,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尖锐的嘶鸣。车子猛地窜出车位,汇入外面车水马龙、霓虹闪烁的城市洪流。
后视镜里,那栋承载了我和苏晚三年婚姻、此刻却像个巨大讽刺的公寓楼,迅速缩小,最终被林立的高楼彻底吞噬。城市的灯火在窗外飞速倒退,拉出模糊的光带,映在我脸上,明明灭灭。车窗紧闭,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喧嚣,只剩下空调出风口单调的风声,和我自己沉重的心跳。
没有目的地。或者说,逃离本身就是目的。我沿着环线一路向西开,城市的钢筋森林逐渐被甩在身后,视野开阔起来。手机被我扔在副驾驶座位上,像个沉默的黑色砖块。我知道它一旦开机,就会立刻被无数信息和电话淹没。苏晚的质问、哀求、歇斯底里,朋友们的探寻和劝解,工作室的烂摊子……所有那些与过去紧密相连、令人窒息的重量,都会被瞬间激活。
而现在,我只想要绝对的安静。一种能把那些尖锐的、撕裂的痛楚暂时冰封起来的安静。
车子最终停在几百公里外,一个临湖的、地图上几乎找不到名字的小镇。夜幕低垂,湖面像一块巨大的深色绸缎,倒映着稀疏的星光和远处零星的渔火。空气里弥漫着湿润的水汽和草木的清香。我找了一家临湖的、看起来干净朴素的民宿。老板是个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只看了我一眼,没多问,递给我一把挂着木牌的钥匙。
房间很小,只有一张床,一张桌,一把椅子。推开窗,清冷的湖风立刻灌了进来,带着深秋的寒意,吹散了车程带来的最后一点燥热。我站在窗边,望着外面那片沉静的、深不见底的黑暗湖水,第一次感到一种劫后余生般的虚脱。
身体疲惫到了极点,但大脑却异常清醒,像一台过热的机器,停不下来地高速运转。江屿那张戴着“繁星”的、带着温润笑意的脸,苏晚电话里带着哭腔的辩解,直播间里爆炸的绿色弹幕……无数画面碎片在脑海里疯狂旋转、切割。
还有……那条消失的“星月童话”。
一个念头,像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来,越来越清晰:江屿,他到底想要什么?仅仅是想膈应我?还是……他想要的更多?苏晚?苏氏集团?她苏晚如今掌控的、庞大的商业版图?
我太了解苏晚了。她聪明,强势,在商场上杀伐决断,雷厉风行。但在面对那个叫江屿的男人时,她似乎永远罩着一层滤镜,一种近乎盲目的信任和……纵容。那是她大学时期就埋下的种子,一个求而不得的遗憾,被时间发酵成了执念。江屿精准地利用了这一点。
他像一条盘踞在暗处的毒蛇,耐心地吐着信子,利用苏晚的“旧情”和“愧疚”,步步为营。送伞是试探,弄丢手链是挑衅,而这次公然戴上“繁星”……这已经是在赤裸裸地宣战,是在向所有人宣告,他江屿,才是能动摇苏晚婚姻根基的那个人!
而我,一直以来的隐忍和退让,在他眼里,恐怕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一股冰冷的怒意混杂着被愚弄的屈辱,从脚底直冲头顶。我猛地一拳砸在粗糙的木制窗框上,指关节传来尖锐的痛感,却压不住心底那股翻腾的杀意。
江屿!
就在这时,被我扔在床上的手机,屏幕倏地亮了。虽然开了飞行模式,但连接着民宿的Wi-Fi。一条新微信消息的提示框弹了出来,来自一个几乎快被我遗忘的名字——陈锋。苏晚公司市场部的一个小主管,为人耿直,跟我喝过几次酒,算得上点头之交。
消息内容很短,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混乱的思绪:
“辰哥,冒昧打扰!我是陈锋。关于江助理那条项链……我这边有同事无意中拍到点东西,可能……对你有用。方便的话,回个电话?”
心脏猛地一缩!我立刻抓起手机,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没有丝毫犹豫,我关掉飞行模式,信号格瞬间跳满。下一秒,陈锋的电话就拨了过来。
“喂,陈锋?” 我的声音紧绷得厉害。
“辰哥!你可算开机了!”陈锋的声音压得很低,背景有些嘈杂,像是在楼梯间,“长话短说,我手下有个负责整理酒会媒体素材库的小孩,叫小雅。她今天在归档昨晚酒会的媒体照片时,发现了一段被‘技术故障’标记为损坏的监控录像片段。她好奇心重,试着恢复了一下……”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结果……恢复出来的那段,正好拍到了……江屿助理在酒会开始前,去了趟存放嘉宾随身物品的VIP休息室。他进去的时候,脖子上空空如也,出来的时候……‘繁星’就在他脖子上了!而且,他出来的时候,手里好像……还攥着个什么小东西,塞进了口袋,动作很快。小雅觉得不对劲,偷偷把恢复出来的片段备份了,发给了我。”
监控!恢复出来的监控录像!
“视频呢?!”我的声音几乎是从喉咙里吼出来的。
“我马上发你微信!辰哥,这事儿……苏总那边……”陈锋的声音透着担忧。
“先发给我!”我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
“好!”
电话挂断。几秒钟后,微信提示音响起。一个视频文件传了过来。
我的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点开了那个视频文件。
画面是酒店监控特有的、带着点颗粒感的俯视视角。时间戳显示是昨晚酒会正式开始前大约二十分钟。地点是一个装修奢华的休息室门口。穿着侍应生制服的工作人员推着放满香槟的推车进进出出。
十几秒后,目标出现。
江屿穿着一身得体的深灰色西装,脸上挂着惯常的、温文尔雅的笑容,步履从容地走向休息室门口。他侧身和一个路过的、端着托盘的服务生笑着说了句什么,服务生礼貌地停下脚步。就在这个短暂的交错瞬间,江屿极其自然地侧过身,背对着服务生和监控主视角的方向,抬手似乎整理了一下领口。
动作极其短暂,不超过两秒。服务生离开,江屿也放下手,脸上笑容不变,径直推门走进了休息室。
颈间,空无一物。
时间快进。大约五分钟后,休息室的门再次被推开。江屿走了出来。这一次,他步履似乎更快了一点,脸上依旧是那无懈可击的微笑。他抬起右手,极其自然地抚过左侧西装外套的胸口位置,像是在拂去不存在的灰尘。但就在他右手落下的瞬间,指尖似乎极其隐蔽地往西装内侧的口袋里按了一下,一个微小的、棱角分明的东西的轮廓,在他指尖一闪而没,随即被他流畅的动作掩盖过去。
而他的脖子上,那条本该属于苏晚的、独一无二的“繁星”项链,正静静地贴在他的皮肤上,蓝宝石在监控并不清晰的光线下,依旧折射出冰冷而刺眼的光芒!
视频到此结束。
死寂。
房间里只剩下我粗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还有血液冲上头顶的轰鸣声。
调包!
他进去之前没有项链,出来就有了!他还藏了东西!那是什么?是“繁星”的项链盒?还是……别的什么?!
那条消失的“星月童话”!
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怒火,瞬间冲垮了所有的理智!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江屿!你他妈不仅是个茶艺大师,还是个贼!
我死死攥着手机,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出咯咯的声响,屏幕几乎要被捏碎。胸腔里翻涌的恨意和愤怒几乎要炸开!这个混蛋!他不仅想抢走苏晚,还想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把我和苏晚之间所有珍贵的联系,一件件偷走、玷污!
就在这时,手机疯狂地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是“苏晚”。
看着那个名字,我心底最后一点残存的、属于过去的温度,彻底被视频里江屿那虚伪的笑容和偷窃的动作冻结、粉碎。
我盯着屏幕上那个疯狂跳动的名字——“苏晚”,眼神冷得像西伯利亚冻原上万年不化的寒冰。视频里江屿那副虚伪的嘴脸和偷窃的动作还在眼前反复闪回,像一根根烧红的针,扎进神经里。
怒火在血管里奔涌,几乎要冲破皮肤。我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带着水腥味的空气灌入肺腑,勉强压下一丝沸腾的杀意。指尖悬在屏幕上方,停顿了一秒,然后,重重地划过接听键。
“林辰!”苏晚的声音几乎是立刻炸开,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嘶哑和浓重的哭腔,穿透听筒直刺耳膜,“你在哪?!你到底在哪?!手机为什么关机?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我快疯了!你……”
“我在哪里,重要吗?” 我的声音平静得诡异,像暴风雨前压抑的死寂海面,每一个字都淬着冰,“苏总,有空关心我的行踪,不如先看看微信。我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想必比江助理脖子上的‘繁星’更精彩。”
电话那头瞬间失声。只剩下她急促而压抑的呼吸声,像濒死的鱼。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沉默后,她的声音再次响起,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颤抖:“什…什么礼物?林辰你……你发我什么了?监控?江屿他……他……”
“自己看。”我冷冷地吐出三个字,直接掐断了电话。多余的废话,一个字都是浪费。真相的耳光,自己抽才最响亮。
随手把手机扔在民宿那张硬邦邦的木板床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世界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湖水拍打岸边的单调声响。我走到窗边,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窗。深秋的寒意扑面而来,带着湖水的腥湿,瞬间驱散了房间里最后一点暖意。
需要清醒。需要绝对的清醒。
我脱下身上沾着城市灰尘和愤怒味道的外套,换上背包里唯一一件干净的T恤。走出简陋的民宿房间,沿着青石板铺就的小路,漫无目的地走向湖边。夜色深沉,小镇早已沉睡,只有零星几盏路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湖风凛冽,刀子般刮在脸上,却奇异地让翻腾的怒火和混乱的思绪沉淀下来。
江屿调包项链的视频像一颗投入深水的炸弹,炸开的不仅是愤怒,还有无数冰冷的疑窦。他偷“繁星”是为了什么?仅仅是为了在公开场合炫耀,打击我?这风险太大,收益却显得如此单薄。一个心思如此缜密、手段如此下作的人,他的目标不可能这么肤浅。
苏晚。
这个名字像幽灵一样浮现在冰冷的湖面上。她掌控着苏氏集团庞大的商业帝国,是无数人仰望和觊觎的目标。江屿……他蛰伏在苏晚身边这么多年,扮演着温良恭俭让的助理,获取她毫无保留的信任,甚至利用她的“旧情”和“愧疚”……他所图谋的,恐怕远不止一段感情那么简单。
他想要的是苏氏?还是通过控制苏晚,最终掌控苏氏?
这个念头让我不寒而栗。苏晚在商场上精明强悍,但在面对江屿时,那份致命的“滤镜”让她如同被蒙住了双眼的猛虎。江屿太懂得如何利用她的软肋了。那条“星月童话”的丢失,恐怕也绝非意外!那同样是他计划的一部分,是为了测试苏晚的底线,是为了一步步摧毁我和苏晚之间那些象征着联系和回忆的信物,最终……彻底取代我,甚至取而代之!
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起,比这深秋的湖风更刺骨。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江屿,你他妈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盘!
就在这时,被我扔在房间里的手机,再次疯狂地、持续地震动起来。隔着木门和走廊,那嗡嗡声在寂静的夜里都清晰可辨。不用看也知道是谁。
苏晚。
她看到了。
她终于看清了她那个“温润无害”的助理,那张人皮下包裹着怎样的蛇蝎心肠。
我站在原地,没有动。任由那催命符般的震动声在身后响个不停,像是在为一段行将就木的婚姻敲响最后的丧钟。湖水的寒意透过单薄的T恤渗入皮肤,冷得刺骨,却也让思维前所未有的清晰。
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是彻底斩断,拿着那份离婚协议远走高飞?还是……回去?回去面对那一片狼藉,面对那个被欺骗也欺骗了我的女人,面对那个阴险狡诈、图谋甚大的江屿?
就在我望着沉静的湖水,思绪翻涌如惊涛时,身后的小路上,传来了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粗重的喘息,打破了夜的寂静。
我没有回头。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杆插在寒夜里的标枪。
脚步声在我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戛然而止。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那压抑不住的、带着剧烈奔跑后无法平复的喘息声,以及……一种浓烈的、混杂着恐惧、悔恨和某种孤注一掷的气息。
“林辰……”
苏晚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嘶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像是从砂纸上磨过。仅仅两个字,却仿佛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我缓缓转过身。
月光吝啬地洒下一点清辉,勾勒出她的轮廓。那个永远精致得体、在商场上叱咤风云的苏氏女总裁,此刻狼狈得像一只被暴雨打湿、无家可归的流浪猫。
她身上还穿着昨晚参加酒会的那套昂贵的高定套裙,只是此刻皱巴巴地裹在身上,沾满了灰尘。昂贵的丝袜被勾破了几个洞,脚上那双水晶高跟鞋断了一根带子,被她拎在手里,赤着的双脚踩在冰冷的石板上,冻得通红。精心打理的头发凌乱地散落下来,几缕黏在汗湿的额角和脸颊。脸上妆容早已哭花,眼线和睫毛膏晕染开,在惨白的脸上留下两道狼狈的黑痕,眼泡红肿得像桃子。
最刺眼的,是她脖子上空荡荡的。那条曾经象征着我和她之间独特联系的“繁星”,此刻连同那个虚伪的男人一起,被彻底抹去了痕迹。
她站在那里,身体因为寒冷和剧烈的情绪波动而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那双曾经明亮锐利、此刻却布满血丝和泪水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里面翻涌着铺天盖地的恐惧、悔恨、哀求,还有一丝……绝望的疯狂。
“林辰……”她再次开口,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向前踉跄了一步,似乎想靠近我,却又在我冰冷的目光下怯懦地停住,“我……我看到了……视频……江屿他……他调包了项链!他骗了我!他一直在骗我!”
她的眼泪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的污迹,肆意流淌:“是我蠢!是我瞎!我被他装出来的样子骗了!他利用我!利用我对他的信任!利用……利用我以前……” 她哽咽着,说不下去,巨大的羞愧和悔恨几乎要将她压垮。
她猛地抬起手,胡乱地擦着脸上的泪,却越擦越花,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尖利:“他已经被开除了!林辰!我报警了!他偷窃!他调包了‘繁星’!还有……还有那条‘星月童话’!警方在他公寓搜到了!就是他偷的!他全都承认了!这个混蛋!他……”
她激动地语无伦次,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赤脚踩在冰冷的石板上,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林辰……对不起……对不起……” 她泣不成声,一步步艰难地向我挪动,伸出手,似乎想抓住我的衣袖,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是我错了!我错得离谱!我不该没有边界感!我不该让你伤心!我不该……我不该还留着那些可笑的念想,让他有机可乘……求求你……别不要我……”
她的指尖带着冰冷的颤抖,终于触碰到我垂在身侧的衣袖。
就在那一瞬间——
“嗡——!”
低沉而持续的引擎轰鸣声毫无预兆地撕裂了小镇宁静的夜空!声音来自四面八方,由远及近,迅速汇聚!
我和苏晚同时抬头!
下一秒,漆黑的夜幕,被骤然点亮!
不是一盏灯,不是一片光,而是……一片浩瀚无垠的星海!
数百架、甚至上千架无人机,如同训练有素的士兵,从湖对岸的黑暗中整齐地升空!它们闪烁着幽蓝、银白、淡紫的冷光,在深邃的夜幕下精准定位,快速移动、组合。
线条勾勒,节点连接,光芒流淌……
仅仅几个呼吸之间,一幅巨大无比、璀璨夺目的立体光图,清晰地悬浮在沉静的洱海夜幕之上!
那线条,那结构,那独一无二的星芒切割……
是我设计的“繁星”项链!
每一个细节都被完美复刻,由无数闪烁着冷光的无人机组成。铂金的链条流淌着银白色的光,中央那颗主石,由最密集的幽蓝色光点汇聚而成,棱角分明,折射着虚拟的、却足以震撼人心的星芒!它比实物更加巨大,更加恢弘,如同神祇的造物,悬浮在天地之间,倒映在如镜的洱海湖面上,形成了上下对称、辉映天地的绝景!
小镇上零星的灯火在这一刻黯然失色。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这幅悬浮于夜空、由科技之光绘就的旷世奇观。
苏晚捂住了嘴,眼泪再次汹涌而出,不是之前的崩溃和悔恨,而是巨大的、难以置信的震撼和一种卑微的期盼。她仰着头,痴痴地望着夜空中的“繁星”,身体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
无人机群的光芒还在流转、变幻。
在那条巨大的、光芒四射的“繁星”项链下方,新的光点开始快速凝聚、排列,最终形成了两行清晰无比、光芒夺目的巨大文字:
**林辰**
**繁星只为你而亮**
字迹刚劲有力,光芒流转,带着一种穿透夜空的执着和宣告。
夜风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洱海的波涛声、远处偶尔的犬吠,似乎都消失了。天地间,只剩下这幅由无数冰冷科技之光组成的、却饱含着最炽热情感的画卷,无声地悬浮着,散发着震撼人心的力量。
苏晚终于放下了捂着嘴的手,她转向我,脸上泪痕未干,在无人机变幻的光芒映照下,闪烁着奇异的光泽。她的眼睛,红肿着,却亮得惊人,里面燃烧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火焰。
“林辰……”她开口,声音不再嘶哑,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夜空的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生命的力量在诉说,“以前是我眼瞎心盲!是我蠢!把豺狼当成了羊,把鱼目当成了珍珠!我守着一些早就该被扫进垃圾堆的‘过去’,却差点弄丢了我生命里真正的、独一无二的珍宝!”
她的目光炽热地锁住我,带着前所未有的坦荡和决绝:“江屿?他算个什么东西!他连你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他处心积虑,他偷项链,他装可怜,他利用我的愚蠢……他就是想毁了我们!想毁了你!想毁了我拥有的一切!现在他完了!他身败名裂!他要去吃牢饭!这是他活该!”
她向前一步,赤脚踩在冰冷的石板上,却仿佛感觉不到寒意,只有一股破釜沉舟的气势:“我苏晚这辈子,只栽过这一次跟头!也只认这一次错!林辰,我爱你!从始至终,只有你!以前是,现在是,以后……到死都是!我的心很小,以前装了个垃圾占地方,现在垃圾清理干净了,只能也只够装你一个!”
她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在寂静的夜空下回荡,盖过了无人机低沉的嗡鸣:
“繁星只为你而亮!林辰,我的星光,我的宇宙,我的一切……只有你!你听清楚了吗?!”
夜风卷起她凌乱的发丝,拂过她布满泪痕却异常明亮的脸颊。她仰着头,像一位在废墟上重新举起旗帜的女王,目光灼灼,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勇气和期盼,等待着她唯一的、最后的审判。
夜空之上,那巨大的、光芒璀璨的“繁星”项链和她那句穿透人心的告白,如同神启般悬停着。湖面上,它们的倒影微微荡漾,与真实的星光连成一片。
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看着她狼狈不堪的赤脚,看着她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却挺得笔直的脊背,看着她那双红肿却亮得惊人的眼睛,看着她脸上未干的泪痕和那份孤注一掷的决绝。
时间仿佛被拉得很长。
然后,我动了。
没有走向她。而是转过身,背对着那片悬浮于天地间的壮丽告白,背对着她瞬间变得惶恐而绝望的眼神,迈开步子,沿着来时的青石板路,一步一步,朝着民宿的方向走去。
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林辰!” 苏晚带着哭腔的嘶喊在身后响起,充满了灭顶般的恐慌和破碎。
我没有回头。
一步,两步,三步……
直到我的身影快要没入民宿门口那片更深的阴影里。
我才停下脚步。
微微侧过头,夜风吹动我额前的碎发。我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点被夜风吹散的凉意,清晰地飘了回去,落在那片璀璨的星光之下,落在那个僵立着、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灵魂的女人耳中:
“鞋穿好。地上凉。”
“……下次再乱捡野男人,” 我的声音顿了一下,尾音似乎微妙地扬了扬,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熟悉的、只有她能听懂的恶劣,“试试?”
话音落下的瞬间。
身后,那片由无人机组成的、璀璨的“繁星”项链和告白文字,光芒骤然一变!
所有的光点,瞬间由幽蓝、银白、淡紫,统一变成了温暖而热烈的——金色!
如同无数颗真正的、燃烧的星辰,点亮了洱海的整个夜空!
金色的星光,温柔地洒落在青石板路上,也照亮了那个僵硬的身影。
苏晚猛地抬起了头,脸上还挂着泪珠,眼睛却一点点、一点点地睁大,里面先是茫然,然后是难以置信的惊愕,最后……猛地爆发出足以淹没整个宇宙的狂喜光芒!她像是被巨大的幸福砸懵了,又像是终于确认了什么,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却还是控制不住地发出了呜咽般的、劫后余生的笑声。
赤着的脚,踩在冰冷的石板上,似乎也感觉不到凉意了。
夜空中,金色的繁星无声闪耀。
地上,失而复得的星光,终于重新落回了她的眼底。
---
半年后。
我的独立珠宝设计工作室,“辰星”,开业酒会。地点选在了市中心能俯瞰整条江景的顶层艺术空间。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璀璨的万家灯火,窗内,是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空气里弥漫着香槟的微醺、高级香水的后调,还有成功带来的、令人舒适的喧闹。
“林老师!恭喜恭喜!” 一个大腹便便的珠宝商端着酒杯挤过来,满脸堆笑,“‘星尘’系列一炮而红啊!眼光太毒了!苏总真是慧眼识珠,投资投得精准!”
我举杯和他轻轻一碰,嘴角挂着得体的笑,没接话。眼角余光瞥见不远处被几个女企业家围在中间的苏晚。她今天穿了条简约的黑色吊带长裙,衬得肌肤胜雪,颈间一条细细的铂金链子,坠着一颗小巧精致的、切割成独一无二星芒形状的蓝宝石——那是“繁星”主石的微缩版,也是我的新作“星尘”系列的灵感源点,更是我的专属标志。她言笑晏晏,应对自如,偶尔抬眼朝我这边看来,目光交汇时,眼底的笑意便深了几分,带着毫不掩饰的骄傲。
“哎,林老师,” 胖珠宝商压低了声音,一脸八卦,“听说……江屿那小子,判了?”
我晃了晃杯中的香槟,金黄色的液体在灯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嗯。数额不小,商业间谍加上盗窃,数罪并罚。没个七八年,出不来。” 江屿偷窃项链的证据确凿,而苏晚追查下去,发现他利用助理身份窃取苏氏核心商业机密并出售给竞争对手的线索更是触目惊心。那条“星月童话”,不过是他顺手牵羊的战利品之一。贪婪和嫉妒,最终把他送进了他该去的地方。
“啧啧啧,活该!”胖珠宝商啐了一口,随即又换上谄媚的笑,“还是林老师和苏总伉俪情深,大风大浪都过来了,现在事业爱情双丰收,让人羡慕啊!对了,那个无人机表白,可是业内传疯了的神仙操作!苏总威武!”
我笑了笑,没再理会他的奉承,目光越过人群。
王萌正手忙脚乱地指挥着两个侍应生调整展示台射灯的角度,确保中央那套名为“归墟”的深海主题珠宝能呈现出最完美的光影效果。那是我在洱海那段时间沉淀下来的作品,带着一种沉静而神秘的力量。王萌这丫头,工作室开业,死活从苏氏那边请调了过来,说是要跟着“辰哥”干才有前途。
“老公,” 温软的手臂带着熟悉的香气自然地挽上我的胳膊。苏晚不知何时摆脱了包围圈,贴了过来。她仰着脸看我,眼波流转,颈间那颗小小的“星尘”蓝宝随着她的动作闪了一下,“累不累?”
“还好。”我低头看她,顺手将她颊边一缕不听话的发丝别到耳后。她的耳朵小巧精致,此刻微微泛着粉红。
“少喝点,”她皱了皱鼻子,带着点娇嗔,“待会儿还要开车呢。”
“苏总吩咐,敢不从命?”我挑眉,故意用她商场上的称呼揶揄她。
她立刻瞪了我一眼,那眼神却软绵绵的毫无杀伤力,反而趁人不注意,飞快地在我腰侧软肉上拧了一下:“再贫嘴试试?”
嘶。这女人,手劲儿还是这么大。
我们这边的小动作自然落入了有心人眼里。旁边几位太太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发出善意的轻笑。
“林老师,苏总,真是羡煞旁人啊!”一位穿着香槟色礼服的女士笑道,“什么时候再添个小宝贝?那可就真圆满了!”
苏晚的脸颊瞬间飞起两朵红云,挽着我的手臂紧了紧,下意识地往我身后缩了缩,嗔道:“张太太!”
我感受到她身体的微微僵硬,还有那瞬间加速的心跳透过薄薄的衣料传递过来。心里某个角落,像是被羽毛轻轻拂过,软得一塌糊涂。这小动作,和三个月前,她在医院拿着那张化验单,红着眼睛扑进我怀里时一模一样。
“快了。”我揽住她的肩膀,将她往怀里带了带,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周围人的耳中。目光扫过她瞬间瞪圆、又羞又喜的眼睛,然后坦然地迎上那些带着祝福和好奇的目光,嘴角勾起一个笃定的、带着点小小得意的弧度,“已经在路上了。”
周围的恭贺声瞬间更热烈了几分。
苏晚的脸红得快要滴血,把脸埋在我肩窝里,像只害羞的鸵鸟,手指却在我背后悄悄掐了一下,以示抗议。这欲盖弥彰的小动作引得众人又是一阵善意的哄笑。
酒会的气氛被推向高潮。
趁着众人注意力转移,我揽着苏晚,悄悄退到巨大的落地窗边。窗外是流动的、辉煌的城市星河。
她靠在我怀里,安静下来,侧脸贴着我的胸口,听着沉稳的心跳。窗玻璃上,映出我们相拥的身影。
“老公,”她忽然闷闷地开口,声音带着点软糯的鼻音,“我要是……以后又犯糊涂了……怎么办?”
我低头,下巴蹭了蹭她馨香的发顶,感受着怀里真实的温度和重量。洱海边那个寒夜,她狼狈绝望的样子和此刻的依恋重合。
“犯糊涂?”我哼笑一声,手臂收紧,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低头在她耳边,用只有她能听到的声音,慢悠悠地、一字一句地宣告:
“那就……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