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姑娘》八零年代·人间烟火
妈妈厂里分配住的房子是三间的,北面厨房,天桥连接厨房和起居室,南面是卧室阳台,没有卫生间,在阳台西面自己造了个小的还能洗淋浴,这样的结构在我们这里叫“一直落”。
记忆里的阿娘总是围着灶台转,阿娘没有工作,烧饭就是她的工作。厨房有个柴灶,柴灶上有二个大铁镬子,中间是个大八仙桌,我常在那里帮阿娘剥豆子,整理蔬菜。
阿娘一般用柴灶烧大菜,用煤饼炉子烧水炒菜,一天要灌满好些个热水瓶共一家大小使用。晚上阿娘把煤炉下口用塞子封起来,第二天打开,把煤饼拉出来,敲掉最下面烧过的煤饼,上面加一个新煤饼,把煤饼眼对齐了,旺了就可以烧一天,不旺就要重新发煤炉。煤饼用完了,爸爸和哥哥会拉着双轮车去三里远的煤饼厂买煤饼,拉回来,再搬上二楼,码整齐。
每年春天,阿娘用柴灶烧的豌豆饭和菜饭很香,放学回来在楼下就闻到了。饥肠辘辘时,阿娘铲下柴灶锅底那张焦糊的锅巴塞到我嘴里,那焦香混合豆米香,就是人间的最美味了。
那时候每家都有一口菜橱,剩菜吃不完的不会倒掉,放菜橱里第二天再吃,菜橱的纱有时被蟑螂或老鼠咬破,有洞就贴一个膏药,不行就用块布缝补一下。晚上肚子饿的时候,我们也会去偷食一些,比如挖一块红烧肉吃,来几勺豌豆饭,或者添点儿咸菜过白粥,白糖拌冷白粥,夏天的夜晚,在厨房的八仙桌上边打蚊子边吃,虽然整个人汗糊糊的,还是吃出了透心的香甜。
每年快过年的时候,我们的奶奶就会从菱湖坐船来,为过年做准备。她总会在铁镬子里烧一大锅赤豆做豆沙,我每次很兴奋,在一边看着她,帮忙兜着纱布袋,奶奶往里面舀煮的酥烂的豆沙,然后一次次地挤出豆沙浆。做完了的豆沙用猪油和糖炒一炒拌一拌,之后过年吃的细沙羊尾,春卷,八宝饭,都是用奶奶做的豆沙,很细腻很甜,好吃得很。
厨房外的过道把同厂的六户人家都连通了,我家是第二户,后面几家进出都会经过我家厨房门口。第五户生了七个女儿,上班时间门前人影一晃,哦七妹过去了,又一晃,六妹过去了,我老是看错几妹,好久才搞清楚已出嫁的一二三四五妹。隔壁第一户是位中年妇人,有俩儿子,她在门口养了两只母鸡,母鸡下完蛋一叫,她就出来捡鸡蛋,如果哪天没有捡到,她就会自言自语:怎么今天没有呢,怎么没有呢……鸡蛋先是给俩儿子吃,后来俩孙子出生又给孙子吃,她自己是不大舍得吃的。第三户老头老太太有个孙女,比我小九岁,暑假老粘着我玩,我和她玩布娃娃,玩蚂蚁,玩折纸,吃东西也要分她一半,烦了也和她吵架让她回家。后来她爸做房地产发达了,她读完书去英国定居了,我再也没见过她十岁以后的样子。
每天早上妈妈会照墙上那面红色的镜子,往脸上擦点儿雪花膏,用塑料木梳梳头发,有时候用点生发油,头发就不会那么蓬蓬的。盛一搪瓷杯的白粥,放些白糖拌一拌,路上买个扛饿的油饺一路咬着,匆匆忙忙上班去了。
特别喜欢那时候的早上,清朗宁静,大家都像安分的工蚁一样忙忙碌碌赶着上班,马路上是自行车清脆悦耳的铃声,很少汽车喇叭声,空气里是树木花草的清香,早点摊散发出诱人的肉油香 ,让人不由自主想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