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栗
“老爷,少爷,少爷回来了,现在和夫人在一起呢。”一个仆人气喘吁吁地跑进屋。
“叫那么大声干嘛,不懂规矩啊。”躺在竹藤椅子上的瘦高老人骂道。
“是是,小的知道错了,小的是高兴的”仆人哈腰道。
瘦高老爷从桌上慢悠悠地拿来一杆烟枪,点燃火,深吸一口。
“这小子还知道回来,说去个什么美利坚学习,学了几年了也没给家里捎个信儿,我还以为他变洋鬼子了呢。”瘦高老爷从藤椅上坐起来,挥舞着手中的烟枪骂道。
“怎么会呢,少爷肯定还是记挂着老爷您的,嘿嘿,要不然会从那么远的地方回来看您?小的听人说那个什么美利坚是在一座很远的岛上,就是坐皇上他老人家的御船也要个一年半载哩。”仆人振振有词道。
“那是,算这小子没白养,还记得我,去,把他叫过来。”瘦高老爷拿着烟枪指着仆人说。
“是,小的这就去。”说毕,仆人弯着腰溜出了屋门。
瘦高老爷继续抽着旱烟,躺下,摇动着竹藤椅子,他努力想起儿子的模样,他的面皮开始挤在一起,露出棱角分明的脸骨,他的嘴角渐渐上扬,露出一排黑黄的烂牙,露出了古怪的笑容。
“嗒,嗒,嗒。”一阵像是竹棍敲击地面的声音出现在瘦高老爷的耳朵范围里,声音越来越近,瘦高老爷正奇怪时,仆人从门边出现“老爷,少爷来了。”
瘦高老爷从竹藤椅子坐起,两个深陷眼窝的眼睛眯成一条缝想极力看清,只见先是一只皮鞋从门栏跨了进来,然后是一只黑裤腿迈了进来,随后是黑西服白衬衫和一头梳得漂亮且光鲜的头发,上面顶着西洋帽,一个高大的男人笔直地站在他面前。屋外的阳光打在黑油油的皮鞋上,发出闪亮的光芒,让瘦高老爷的眼睛感到非常的不舒服,他把手放在眉毛前遮挡。
这位回国少爷高兴的说:“父亲,我回来了!”
瘦高老爷看了又看,放下嘴里的烟枪,指着少爷道:“你这穿的是什么衣服,奇形怪状的。”
“父亲,这是西服,洋货,现在有地位的人都行这东西。”
“屁,我咋看茶楼王老板和对面陈老爷不是也没穿吗。”
“父亲,现在都是中华民国了,是讲开明的,那些封建老一套已经过时了,现在都流行西洋文化,您不要那么古板嘛。”少爷嬉笑着走到老爷面前。
“屁,胡说八道。老祖宗留下的东西能丢吗?你在外面准是被洋人下迷魂汤了,当初就应该把你拦到底。”
“父亲,您听我说,现在是民国,啥叫民国,就是老百姓做主的国家,是要讲民主,讲科学,讲自由的,不是那个皇帝坐朝廷的国家了,我们要反对孔教,反对旧道德,要像美国那样天赋人权,而不是封建礼教那样包办,那样........”少爷开始滔滔不绝地向他老子讲起来,他的双手和着语调像乐团的指挥家。
瘦高老爷一句也不想听,他的脸色从蜡黄变得铁青,脸皮挤在一起,脸骨愈加分明,只是这次嘴角并未上扬,而是紧绷。
“混账!你这畜生,连皇上你都敢大不敬,你这个畜生,你忘了皇上对我们家有多大的恩赐了吗?”瘦高老爷突然从藤椅上弹起骂道,一改平时孱弱的样子。
他指了指屋内墙壁正上方挂着的一块擦得雪亮的匾,上面写着“赐进士及第”五个大字。
“要不是皇上的皇恩浩荡,我们全家人现在指不定在哪个街头讨饭!”瘦高老爷气的拿烟枪的手急促得抖动了起来。
“你太迂腐了!这是Pedantic!你被毒害得简直无可救药!我给你说要不是我们中国几千年的皇帝,我们早就民主了;要不是我们中国几千年的皇帝,现在我们还用怕外国人?要不是我们中国几千年的皇帝,我们老百姓现在早就过上好日子了,哪来的什么战争!就是皇上把我们搞穷的!”彬彬有礼的少爷也急上了火,高舞着手臂在空中比划。
瘦高老爷一屁股坐到藤椅上,颤抖的双手急促地拍着双腿,两个眼睛像死鱼的眼睛盯着少爷,骂道:“你!你!逆子!逆子!吾子废矣!”。
仆人见状急忙上去扶着老爷,这时老爷夫人走了进来,“哎呀,老爷您这是怎么了,生这么大的火,大老远就听见你们父子吵架。”说着上去扶住瘦高老爷,“儿啊,你给我说说,你给你爹说了什么叫他这么生气。”夫人回过头对少爷说道。
“老爷子太迂腐,封建的东西在他的骨子里已经是生成老根拔不掉啦,就是十个结实大汉也拔不动,我给父亲说一天一夜也说不明白,他是准备一辈子烂在封建的泥潭里啦。”少爷抬了抬鼻梁上的眼镜,继续说道:“我和老爷子已经不是一路的啦,我是革命的,从我去美国就不是一路啦。法国的卢梭说过:人民的意见就是上帝的意见!这才是民主,你再看看中国,老百姓就是待宰的猪羊,说白了,中国古代的那些东西就是个屁,还是个臭屁。你看看人家洋人那一套,又有红酒,又有美人相伴,你把手那么一伸,就有个洋婆子把手伸到你的手里,和那些个洋女人跳舞那叫一个爽啊,嘿嘿,那些骚娘们穿的可真骚啊,我都能看到她们的奶子啦,你再看咋这儿的姑娘,妈的裹得严严实实.......”这位少爷又开始滔滔不绝了。
“住口!你给我住口!胆敢在圣人面前说出此等污秽之语,罪过啊罪过,你这个逆子马上给我滚出去!滚出去!我没你你这个儿子!滚!”瘦高老爷从藤椅上弹起怒骂道。
夫人见状连忙拍拍老爷的肩背,“哎呀,老爷您消消火,别气坏了身子,儿啊,快过来给你爹认个错,认个错就完事了,他不管怎样始终是你爹啊,快来啊。”
“得嘞,老爷子叫我滚,那我就甭在他面前惹他生气了,娘,我走了”说罢,少爷脱帽半弯腰,转身大步朝门外迈出去。
“滚!滚,你滚,你滚了就别再回来,别回来!咳咳....”瘦高老爷声嘶力竭地喊叫着,像是磨木板的嘎吱声一般刺耳。少爷仿佛没有听见似的,没有一丝反应,脸上倒是泛着红光,快速地离开家门朝街上走去。于是庄上只剩下里屋的咒骂、哭泣、安慰和叹息的杂糅声。
初夜的刘镇从来都是寂静的,家家户户都已入眠,每条街道都像是感染瘟疫一样死寂,只有偶尔的几声犬吠让人感觉到生气。
那夜瘦高老爷庄上里屋的大床在不停的嘎吱嘎吱地响,随后是一阵阵女人“嗯嗯”的呻吟声和低哭声,瘦高老爷气愤地趴在女人身上说:
“给我再生个吧!”
刘镇又有了生气!
在几百里外的上海,在那个最大最豪华的舞厅的卫生间里,那位彬彬有礼的少爷也和他老子一样趴在女人身上,撑着墙,身体上下快速蠕动,双手揪着洋女人,欲望使他嗷嗷乱叫,红润的脸皮紧缩在一起,嘴角渐渐上扬,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