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在桌面上震动的频率越来越急,像只濒死挣扎的蝉。
39 岁的林野盯着屏幕上跳动的 “王哥” 两个字,指节捏得发白。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在他手背上,把那些烟头烫伤的疤痕照得格外清晰 —— 有深有浅,像串歪歪扭扭的省略号,省略了那些不敢示人的狼狈。
“接啊。”
19 岁的林野坐在对面的床沿,手里还捏着那支改图用的铅笔。少年的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指腹沾着点铅笔灰,和 39 岁林野那只布满裂口的手形成鲜明对比。
39 岁的林野猛地抓起手机,不是为了接听,而是狠狠按灭了屏幕。沉闷的碰撞声在狭小的房间里回荡,震得桌上的空酒瓶都晃了晃。
“不关你的事。” 他说,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不敢看少年的眼睛。
19 岁的林野把铅笔放在图纸上,笔尖在社区中心的玻璃幕墙上留下个浅浅的印子:“是不是高利贷?”
39 岁的林野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抖了下,转身去翻烟盒,摸了半天只摸到个空壳。“说了别管闲事。” 他把烟盒揉成一团,精准地投进墙角的垃圾桶,动作里带着股被戳穿的恼羞成怒。
少年站起身,走到他面前。阳光刚好落在 19 岁林野的发梢,镀上层金边,让他的眼神显得格外锐利:“多少?”
“什么多少?”39 岁的林野避开他的目光,看向窗外晾着的那件褪色 T 恤 —— 是上周工地上发的,后背印着 “安全第一”,洗了三次就泛白了。
“欠了多少?”19 岁的林野往前逼近半步,几乎要贴上对方的胸口,“你昨天躲在阳台打电话,我听见了。‘利滚利’、‘再不还就卸胳膊’,这些话我没听错吧?”
39 岁的林野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后退撞到书桌,空酒瓶噼里啪啦掉下来,碎了一地。他指着少年的鼻子,声音因为愤怒而发颤:“我再说一遍!这是我的事!你一个毛头小子懂什么叫利滚利?懂什么叫逼债?”
“我懂你不该躲着!”19 岁的林野也提高了音量,抓起桌上的社区中心图纸拍在他面前,“你当年在设计课上说过,建筑最怕地基不稳,人生也一样!你现在这样跟挖空自己的地基有什么区别?”
图纸上的铅笔线条被拍得发皱,那个旋转花架的位置裂开道细缝。39 岁的林野盯着那道缝,突然想起 26 岁那年,王哥带着人闯进他的出租屋,把他的设计图撕得粉碎。当时他也是这样缩在墙角,看着那些心血被踩在脚下,连句反抗的话都不敢说。
“躲?”39 岁的林野突然笑了,笑声里裹着冰碴子,“我试过不躲。” 他卷起左边的袖子,露出胳膊上道狰狞的疤痕,像条扭曲的蜈蚣,“这是前年还不上钱时,被他们用钢管打的。你觉得你那套‘不躲’的道理,能挡得住钢管?”
19 岁的林野的瞳孔骤然收缩。他伸手想去碰那道疤,指尖在距离皮肤半寸的地方停住了。少年的手在抖,不是害怕,是愤怒 —— 愤怒命运怎么把人磋磨成了这样,更愤怒眼前这个男人为什么不反抗。
“报警。” 少年的声音异常冷静,像在陈述一个建筑规范,“高利贷不受法律保护,暴力催债更是犯罪。”
“报警?”39 岁的林野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弯腰捡起块玻璃碎片在手里把玩,“你以为警察来了就能解决?他们会说这是经济纠纷,会查我为什么借钱,会翻出我当年非法集资的烂账…… 到时候我蹲监狱,你呢?你回你的 2024 年?”
碎片的棱角在阳光下闪着寒光,映出 39 岁林野眼底的绝望。19 岁的林野突然想起母亲常说的话:“遇到坎儿别钻牛角尖,换条路走说不定就通了。” 他夺过男人手里的玻璃碎片,扔进垃圾桶:“总有办法的。”
“办法?”39 岁的林野摊开手,掌心向上,“你有什么办法?用你那套社区中心的图纸去换钱?还是指望 19 岁的你突然变出八十万?”
八十万。
这个数字像块巨石,砸在 19 岁林野的心上。他知道父母留给自己的存款只有五万多,是准备用来交大学学费的。八十万,对现在的他来说,是个需要用放大镜才能看清的天文数字。
手机又开始震动,这次是短信提示音。39 岁的林野划开屏幕,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19 岁的林野凑过去看,短信内容只有一句话:“下午三点,老地方等你。带上你的建造师执照,或许能抵点利息。”
“他们要执照干什么?” 少年抓住他的胳膊追问,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39 岁的林野甩开他的手,动作粗暴得像是在驱赶什么:“关你屁事!” 他踉跄着冲向衣柜,翻出件还算干净的衬衫套上,领口的纽扣掉了两颗,露出里面松垮的锁骨。
“你要去?”19 岁的林野挡在门口,像块钉在地上的桩子。
“不然呢?”39 岁的林野试图推开他,却被少年纹丝不动地顶住,“你以为我想?但他们说了,今天不露面,就去苏晓冉的事务所找她聊聊。”
苏晓冉三个字像道惊雷,在 19 岁林野的脑子里炸开。他想起那个总爱趴在他图纸上睡觉的女孩,想起她笑起来时嘴角的梨涡,想起自己在毕业纪念册上写的 “要让你住上我设计的房子”。那些闪闪发光的承诺,此刻都成了刺向心脏的针。
“不准去。” 少年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更不准把她卷进来。”
“我有得选吗?”39 岁的林野的眼眶红了,是被逼到绝境的困兽才有的眼神,“当年要不是我连累她,她现在……” 他说不下去了,那些没说出口的话堵在喉咙里,像团烧得通红的铁。
19 岁的林野突然侧身让开了路。
39 岁的林野愣住了,脚步顿在原地。
少年走到书桌前,把那张社区中心的图纸仔细折好,放进怀里 —— 就像昨天保护那张录取通知书一样。“我跟你去。” 他说,语气平静得像在说 “今天天气不错”。
“你疯了?”39 岁的林野的音量陡然拔高,“他们看到你这样的毛头小子,只会觉得我在耍花样!”
“我是你表弟。”19 岁的林野抬头看他,眼神亮得惊人,“远房表弟,刚从乡下来找你,懂点建筑,说不定…… 能帮上忙。”
39 岁的林野盯着他看了很久,久到手机又震了一次。阳光在少年脸上移动,把那些倔强的线条照得清清楚楚。男人突然想起 19 岁的自己,也是这样天不怕地不怕,以为只要有勇气,就能撬动整个世界。
“没用的。” 他低声说,像是在劝少年,又像是在劝自己。
19 岁的林野没说话,拉开抽屉找出支笔,在废报纸上写了串数字:“这是苏晓冉的电话号码,对吧?” 他把报纸推过去,“如果下午三点我没回来,你就打这个电话,说…… 说你想起当年设计幼儿园时,楼梯该用圆弧过渡。”
39 岁的林野看着那串熟悉的数字,手突然抖得厉害。这个号码,他烂熟于心,却在过去十三年里,一次都没敢拨出去。
“走了。”19 岁的林野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往门口走。那件大了几号的 T 恤在他身上晃荡,像面迎风的旗帜。
39 岁的林野望着少年的背影,突然想起 25 岁那年,父母刚去世,他也是这样孤零零地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如果当时有个人能推他一把,哪怕只是说句 “我陪你”,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他抓起桌上的钥匙,快步追了上去。
楼道里的灯泡接触不良,忽明忽暗。两个林野的影子在墙壁上被拉得很长,时而重叠,时而分离,像段被反复涂改的人生轨迹。
“喂。”39 岁的林野突然开口,声音在空旷的楼道里有点发飘。
19 岁的林野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那个社区中心……”39 岁的林野摸了摸鼻子,耳根有点发烫,“旋转花架的承重计算,可能得用高强度螺栓。”
少年的眼睛瞬间亮了,像被点燃的星火:“我就知道你没忘!我还想在花架底下加个……”
两人的声音在楼梯间回荡,渐渐盖过了远处隐约传来的汽车鸣笛。阳光从一楼的铁门照进来,在地面上投下道长长的光带,像条通往未知的路。
他们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是钢管,是威胁,还是更糟的命运。但这一次,他们不再是一个人。
因为两个时空的光,终于开始朝着同一个方向汇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