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防者,部队整建制跨区域的部署变动也。大白话叫做整个部队驻防区调整挪移。如果说战争年代野战兵团指哪打哪、打到哪驻到哪的大跨度机动乃家常便饭,那么,和平时期的部队移防就是小概率事件,小到几十年一遇。如今解放军战略自信了,部队移防也可见诸报端,如几年前军报就报道了27集团军从石家庄移防太原的事。师旅级以下的部队移防虽少有报道,但对外公开的部队代号敢于跟着走了,比如73***部队坐不改姓行不更名的就老远地在江西出现了。那些荣誉单位就别说了,硬骨头六连漂广东去了,左权独立营在闽南冒出来了。
移防这事儿,那叫几家欢乐几家愁。上述27军离开石家庄时,军长同志就流下眼泪,除了对老营盘的眷恋,想必还会有复杂情感掺杂其中。有个师一分为二,很多人找关系往海边的那个挤,结果机关算尽、一网打尽被整个移往别省。我们连队一位排长,削尖脑袋回省城一个部队,不曾想几年后随部队的移防,他又回到原驻地,而且坐进同一间办公室。前不久知道,像他这样终点回到起点、人算不如天算的不止一个。
幸运如我。我们团从江西移防福建南安时,全团官兵就我一个南安人。
我的“大周末闲着”系列,曾有一篇《我的毕业季》说的是,那时候的毕业分配政策怎么别扭怎么来,江西学员分往福建,福建学员留在江西,我就是后者之一。当时的我欲哭无泪,区队长劝我说当兵的嘛四海为家,还听说上饶师要移防福建。仿佛虚头八脑,何曾想它竟是金口吉言。
毕业分配到位才知道,部队要移防福建的传言就没断过。我们这个团原来是四野的,从白山黑水一直打到南海之滨,五十年代驻防广东,六十年代三支两军到了江西,完成任务后干脆不走了,开始在赣南,七十年代移防鹰潭。我就想,照你这个节奏,八十年代咋就不能移防福建呢?
我毕业不到两年,1985年6月10日,举世瞩目的军委扩大会议结束后的第4天,团长在全团干部大会上透露,本军区两个军整编为一个集团军,本师本团编制部署肯定要变动。从这一刻起,干部战士的心思就不在战备训练上了,整编移防的版本满天飞,但基本的指向都是福建。甚至于7月6日,说是每个连队去个副连长到福建同安看营房。虽然很快证实是误传,但无风不起浪,梦想,正在无限地接近。
简直炸裂,绝对权威。几天后的7月10日,徐指导员从师里带来特大好消息,部队移防南安!天哪家门口啊,这是哪门子的一不移二不休啊。我这个全团唯一的南安兵从此上了全团的热搜,甚至团首长也好上奇了。那天总政治组织部的刘部长到本连座谈了解情况,趁着徐指导员没完没了的汇报,团长同志居然溜将出来,直接找到本排来,跟我闲扯了半个多小时,当然少不了一阵祝贺。
好消息接踵而来。7月20日传达工资改革文件,人数到达之齐、会场秩序之好,绝对是整编期间之最非之一,而且是皆大欢喜,全团干部工资齐刷刷过百。我也再次蹿红,让人眼红的红,由行政23级晋到22级,每月多出7元工资。许多领导看我这个小排长在行政级别上居然与他平起平坐,不禁感叹时代要变了,以后就是学生兵的天下了。
就我这种没有最捞、只有更捞的最大受益者,居然给我一个“正确对待精简整编先进个人”的名号,到师里领奖。8月19日,我第8次也是在军中最后一次来到了上饶师部接受表彰。奖品是一床被面,折价7.96元(那时规定我这种先进等同师嘉奖,有10元资金,这一算还差我2.04元呢)。下午开座谈会,居然有西瓜,让我第一次有了“待遇感”。师政委来了,他是我在军校时的大队政委,所以格外亲切,轮到我发言时禁不住喜悦,就直接从移防移家门口说起,很是吸引眼球抢风头,俨然成了座谈会的明星。
从上到下的党委扩大会很快开到团一级了,但只扩大到连一级,没我们小排长啥事。听说他们拍了“散伙照”,还拿出600多元一起吃了一顿“散伙饭”,当美其名曰“纪念建团40周年”。很多人开始不淡定了,也就我很快找到平衡。因为没几天,1947年在我们连队当过文书的师政治部田副主任来了,这会儿他要退休回广西,临行前特地来老连队辞行,还带上在师里当计生干事的夫人。老前辈嘛自是一番隆重接待,我也有幸参与。面子是团里的,钱是连队出的,这是我从军来吃得最好的一顿饭,炊事班长悄悄跟我说,花了100多元。
9月20日,本团正式划归南安师部管辖。上饶师部有些情绪似的,当天就把电话线全拆了。徐指导员从师政治部下来的,想从老师部老上级那儿打探点什么消息,得自己跑到通信连找人家连长指导员,电话从走福建再拐回江西。连我都感觉到部队重生衔接期的某些萧杀气氛。这不,南安师首长第一次远赴江西接纳这支新部队,路上竟然出了车祸,还好没伤人。团队大门口那个一天收到26封情书的小店姑娘居然被人谋杀了。
驻地老乡在营区紧急转悠,男女老少全上,算是发点解放军的搬家财吧。3个柚子换一双旧雨鞋,10个鸡蛋换一把旧雨伞,5捆草绳换一双解放鞋。许多连队的水管被撬光了,一副眼看着要人去楼空的样子。
但我们不能萧杀,我们必须兴奋,因为我们是刚命名的基层建设好入连。团里很大方,说是先进连队多给我们一节车皮。本来嘛我们连队以勤俭持家出的名,那个全团唯一的士兵学习室,就有几十张书桌要搬,还有荣誉室、阅览室、棋牌室都是别人少有的。连长指导员说能搬动的全搬走,泡桐树卖光,鱼塘抽干,蓝板也拆走,只剩下两根水泥柱子,三十几年后回去一看,还孤伶伶的立在那儿。
通知10月8日打前站,我们连队猴急猴急的,搬家准备工作那天就基本就绪了。可等了好几天,就没见打前站的出发。这还不要紧,却见南安师的副师长带着几个人来连队,拿着皮尺钢尺量来量去的,“不搬了”随即传开。不过我就不信,这该拆卸的拆卸了,该变卖的变卖了,大包小包的都捆所好了,关键是心都飞到福建去了,能说不搬就不搬?
终于,迷雾散去,尘埃落定,15日打前站出发了。我们营和团首长机关作为第一梯队,20日开拔。连队离童家火车站四五里地,但先装车再转载一个动作少不了,忙了整整一天。晚上七点整,专列徐徐启动。想起“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的名句,我意识到,这支伟大军队中属于我的那份美好,也随之开启了。
像所有老营盘一样,童家自有自己的命定之数。在经历几十年的沉寂之后,他忽然崇光重现、火热非凡,而且说是没我啥事,其实也不是没我啥事。一支我任职过的英雄部队,在经过革命性重塑后,神奇般地成了这个老营盘的新主人,算是帮我的军旅生涯画成一个完整的圈,首尾相接,圆圆的。你说,我能不感叹山不转水还转,不感慨铁打营盘流水兵,不感怀人民军队的飞速进步和专属自己的神奇缘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