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江西沟

江西沟是一片草原,江西沟是青藏公路上的一个小镇,江西沟在青海湖南岸。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解放军某部的农场和训练基地就设立在这里。

我曾三次来到这个地方。 一九六九年 “五一”过后的一天,班长安排我跟着指导员去驻地附近给牧民宣讲“九大”精神。

指导员名叫高尚云,二十八岁,国字脸,高鼻梁,阔口,大刀眉,个子一米八左右,陕西绥德人,在一九六二年的对印自卫反击战中荣立二等功,在一九六八年的新兵训练中,勇敢地将新兵掉在战壕里哧哧冒烟的手榴弹扔了出去,救了战壕里的五名干部和战士,自己的手却被炸成了残疾,再次荣立二等功。他不爱说话,乐于助人,深受大家的爱戴。

我跟着高指导员从部队营地出发,沿着青藏公路往东走了十多里,离开公路,走进草原便道,向着牧民居住的地方走去。忽然,远处有人骑着一匹黑色的骏马疾驰而来,我们驻足看时,骏马已经到了眼前。一个四十多岁的藏族汉子从马上跳下来,给我们行了个献哈达的礼,说他叫仁真持明,是江西沟公社大仓大队的主任。昨天公社通知他今天解放军要来宣传中国共产党九大精神,他就在这里一边放牧一边等待。当看见我们时,就骑马赶过来了。说完,手指着不远处半山坡上的一处门帘卷起的藏包说,那就是他的家,邀请我们去他家里做客。

我和指导员跟着仁真持明主任向他家走去。一路上指导员和仁真持明说得很热烈,一会儿用汉语讲,一会儿用藏语说,他两个人都精通汉藏语言,我被他们的语言能力所折服。

到了藏包跟前,我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藏包的门帘落下来了。仁真持明主任显得更加热情,但就是不让我们进入。他和指导员继续说话。我看了看周围的几处藏包,仁慈持明主任家的藏包和别的几处藏包没什么两样,只是仁真持明的藏包和门口比其他几家更干净,门口的饼状干牛粪比其他几家堆码得更整齐。

等待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我有点等不及。就乘仁真持明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地把门帘从旁边揭了一下,透过很窄的缝隙,我看见藏包里有个姑娘在梳妆打扮。

过了一会儿,藏包的门帘掀起了,接着出来一个藏族姑娘,向着指导员和我行了一个献哈达的礼,口里说了金珠玛米,我和指导员也用献哈达的动作行了礼。仁真持明主任介绍说,这是他的女儿,名叫卓玛度姆,今年十六岁,在共和县读高中。

指导员说了句表扬之类的藏语,父女俩显得很开心。卓玛度姆把门帘搭了起来,父女俩将我们让进藏包,在藏包的左侧位置上坐下。指导员坐了主客位,我坐了次客位,仁真持明坐了陪客位。卓玛度姆去火塘那里熬酥油茶。指导员和仁真持明继续说话,我新奇的打量着藏包里的景象。藏包有二十多平方米大,最高处两米多。藏包的中央是火塘,火塘后面是木箱做成的佛台,上面供有佛像经书和活佛的照片等,还有长明的酥油灯和净水碗,男人的衣服在藏包的左边,连在一起的有马鞭等男人的用品,女人的衣服在藏包的右边,连在一起的有女人的箱柜梳篦镜子香皂毛巾等梳妆用品。我们和火塘中间,是一个很大的藏桌,四只桌脚就像四只狗腿。距火塘周边不到半米,铺满了藏毯。藏毯和木箱桌子上的各种人物鸟兽图案和鲜艳的色彩,都是我第一次看到。

看完藏包里的景象,我又看卓玛度姆熬酥油茶。卓玛度姆的酥油茶已经熬好了。忽然,我看到她从火塘旁边拿起一块干牛粪,用手捏碎后,放在盛酥油茶的盖碗里反复擦拭,直到她以为擦拭干净了,才将干牛粪抹掉,将盖碗放进茶盘里,和装有酥油茶的壶和盖碗一起端了上来,我惊愕地张大着嘴巴,但没敢发出声来。

卓玛度姆走到桌子跟前,基本上是双膝跪地地把茶盘放在桌子上,然后从茶盘里拿出一个茶盖碗,揭下盖子,用自己的衣襟擦拭了几下,拿起茶盖碗又吹了几口气,最后把茶盖碗放在桌子上,倒入酥油茶,又盖好盖子,双手毕恭毕敬地一一摆放在我们面前,指导员和仁真持明主任双手端起盖碗茶,相互看着对方在面前举了举,就拿到嘴边喝起来,我看着他们,看着盖碗茶,胃里翻江倒海。指导员和仁真持明发现我没有喝酥油茶就看着我,卓玛度姆也看着我。指导员看着我,好像说:你不喝酥油茶,是不是把我路上给你说的要尊重藏族同胞的习惯,入乡随俗的事忘了?仁真持明父女看着我,不明白我为什么不喝他们的酥油茶。我尴尬地坐在那里,强忍着胃里的痛苦,紧张地坚持着,头上冒出了细细的汗珠。突然我脑海里莫名其妙的想到:现在是祖国和人民需要我的时候了,就是捐躯也在所不惜了!我把枪放在地上,猛然站起身,揭过面前的盖碗茶盖,端起酥油茶像喝药一样地拼命吞咽。可是,还没喝完一半的时候,我的胃底立即掀起一股巨大的力量,推着喝下去的酥油茶,从消化道内喷射出来。我不知道是用什么样的速度和动作跑到藏包外面呕吐起来。我剧烈地呕吐着,直到把早上吃的早饭都呕吐干净,把胃翻了个过儿,才停了下来。就在我呕吐的时候,卓玛度姆跟到了藏包外面,开始用手在我的后背上轻轻地拍打,看到我停住了呕吐,就端来了牛奶让我嗽口,我摆了摆手,她又换来了凉水。我嗽罢了口,她拿着自己的手帕替我擦拭胸前的污秽。我不让她擦拭时,被她坚决的动作制止了。她就像一个慈祥的母亲,替不讲卫生的孩子擦拭胸前的肮脏。直到全部擦拭干净了,这才说:“你在门外吹一下风,吸吸新鲜空气,我给大人们说一下。”我没听她的,跟着她走进藏包。卓玛度姆对她父亲和指导员说,我刚才吐得一塌糊涂,连胃液都吐出来了,伤害了身体,她要领我到江西沟卫生院看医生。仁真持明马上说好,指导员先没有表态,但看到仁真持明父女态度坚决,也就点点头同意了。

我把枪交给指导员,跟着卓玛度姆出了藏包,走了不远,卓玛度姆对着远方的马群,吹了个长长的口哨,就有一匹枣红色的骏马,从马群里跑了过来,乖乖地站在她的跟前,温顺的把头挨在她的肩上。卓玛度姆系好了马缰绳,对我说:“上马。”“上马?我可不会。”我说。“上去,骑骑就会了。”她鼓励我。我有点扭捏:“也学不会。”她不再说话。突然钻到我身下,把我驮起来,借着我在高处,马在低处的态势,嘴里喊了一句:“上去!”就把我扔在了马背上。就在我还没反应过来时,她也跳上马背,骑在我的后边,“驾!”了一声,枣红马就撒腿跑了起来。开始,我很害怕,再不敢说话,就双手抓着马鞍,身子僵硬地骑在马背上,慢慢地觉得不怎么害怕了,身体就随着马的奔跑而起伏。开始,卓玛度姆把我把持得很紧,两只胳膊有力地箍着我的身体,使我既别扭又不舒服。慢慢的,她就放松了双手,我的两只手把马鞍抓的也不那么紧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她完全放开了对我的把持,还把马的绳塞到了我手里。大约跑过了十几里路,她让我放松了马缰绳,奔跑的马就停下来慢慢地走着,她喊道:“学会了!学会了!”我没说话,她说:“那有金珠玛米不会骑马的!”我没有回头应了一声,她在我后面说:“还难受吗?”我说:“好了。”她狡黠地说:“我早看出来了。”接着又说:“大人们说政治很枯燥,没意思,我们去日月山去玩吧!”我点点头。她说:“好!”然后把马的缰绳又递到我手里,说现在该由你自己骑马了。我接过马的缰绳,像她一样的喊了一声:“驾!”,枣红马就碎步跑了起来。我小心翼翼骑了五六里路,卓玛度姆说道:“加快速度。”我又学着她双腿把马肚一夹,枣红马就扬起四蹄向前奔跑。

在小学学《文成公主》一课的时候,我知道了日月山,那时候只知道日月山是汉族和藏族的分界线,在遥远的青藏高原,神秘而又遥远。文成公主过日月山的时候,在那里进行了祭奠和祈祷,现在卓玛都姆要领我去看日月山,我既兴奋而又企盼。

一直到一个金幡很多的山上,我们才下了马,卓玛度姆解下马缰绳,用手轻轻地抚摸了一下枣红马的脖子,亲切地说:“去吧,这里的牧草很茂盛。”枣红马很快乐,连着打了几个响鼻,摇摇尾巴,迈着轻盈的步子走开了。这个因文成公主进藏而闻名天下,流传千古的地方,就是日月山。半山腰有半个篮球场大的平台。平台北面有个破旧的庙宇,里边没有塑像,内墙上彩画着文成公主进藏的故事。门口有块不知道什么年代立的石牌,上面勒成的文字经过风雨的浸蚀,早以看不清内容。我看着西边一望无际的草原和东边重重叠叠的山峰,看着蜿蜒又漫长的公路,脑海里想像着文成公主到这里时的画面和文成公主美丽的身影和肩负的重任,不禁心潮起伏,感慨万千。卓玛度姆说,她要向文成公主学习,长大就要做对国家有贡献的人。我们继续爬到了山顶,才停了下来。卓玛度姆指着远处一片和天一样蓝和地一样宽的水面说:“快看,那就是我们的青海湖!”我看着那水天一色的青海湖,很有些不觉:为什么那湖水要比这日月山还高呢?卓玛度姆看出了我的疑问,便说道:“那是湖面大的原因,你要知道,青海湖的面积有四千多平方公里,比一个日本国还要大呢!”接着她给我讲青海湖的故事,讲藏族人的故事,讲江西沟的故事,讲他们家的故事,讲她自己的故事,那一个个充满智慧和趣味的故事,使我开心使我快乐,使我对青海湖对藏族人民的生活对卓玛度姆有了更多的了解。说到高兴处,卓玛度姆说:“我给你唱首歌吧!”说完不管我同意不同意,就放开嗓子唱了起来:在账房依偎的天边,是谁在呼唤,一声声,一声声,是谁在呼唤,那是传说的大海,绿色度姆的眼睛,有草原有鲜花,是我天堂的故乡,让我遥望你青海湖,每一次的相遇都是祝福,让我靠近你青海湖,你灌溉我生命的幸福……

卓玛度姆的歌声还在空中飘荡,我还沉浸在她悠扬动听的歌声之中,就听见不远处有马蹄的声音,卓玛度姆说:“你的指导员和我阿爸来了。”我抬头看时,指导员和仁真持明下了马朝我们走来。老远的仁真持明就朝着卓玛度姆说:“我就知道你把解放军领到这里来了!”卓玛度姆说:“你怎么知道的?”仁真持明说:“文成公主是你的榜样,青海湖日月山是你心中的太阳!”

回到连队,我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把今天的奇遇告诉了副班长,副班长听完便吓唬我说:“你这个小尕娃,没把人家的姑娘怎么样吧!这是要受处分的!”我连忙说:“我什么也没有做,指导员什么都知道。”副班长说:“我是和你开玩笑呢,看把你紧张的。”接着他给我讲了他听过的藏族故事。他说藏族地方和我们汉族不一样,姑娘长到成婚的年龄,父母就要置一顶帐篷,分一些牛羊让女儿单独去住,等到女儿有了孩子后再接回家中,再找对象把女儿嫁出去。如果女儿在独身过的时候生的是女孩子,亲戚朋友每家就送一只羊,父母给不多的嫁妆,如果女儿在独身过的时候生的是男孩子,亲戚朋友就要每家送一头牛,父母就得拿出一半的家产当嫁妆。因此,在这个地方,你领着人家的姑娘做什么事也没人管,但等到她们一结婚,那就看都不让看了,如果藏族汉子发现谁在偷看他的老婆,就会和谁拼命的!

他说藏族女孩一岁分一根辫子,多少岁就多少根辫子,因此要看这个女人结婚了没有或者多少岁了,看看辫子就知道了。

听完副班长的故事,我心中又想起今天的事情,卓玛度姆并没有和我说什么出格的事情,也没有一点见不得人的事情,但……我不敢再想下去了,继而我又恨副班长为什么要给我讲这样一些故事!他就是个坏人!他的故事不仅玷污了我的心灵而且玷污了可爱的卓玛度姆。为了这事,我很长时间都没理副班长。

过了一段时间,为了丰富部队的生活,指导员和仁真持明主任决定举办一次军民联欢摔跤活动。连队和大仓大队各选二十名摔跤选手,在部队训练场摔跤。只是双方在比赛规则上没有统一,大仓大队的青年提出:比赛时摔跤选手腰中间系一条布腰带,摔跤开始后只能用双手抓对方的布腰带,把对方摔倒为胜,用的是蛮力;部队选手提出,腰带可以系,也可以抓,但不管用什么方法,把对方摔倒为胜,用的是技巧。一时有些争论,指导员和仁真持明主任教育大家友谊第一,比赛第二;军民团结,强身健体。虽然如此,但比赛开始后,参赛选手还是按照自己的优势进行较量。我上场时,对手是一个黑铁塔般的汉子,我们一交手,他的两只手就像两把巨大的铁钳,箍住我的腰带,我也抓住了他的腰带,我刚要用力时,已经被他轻轻一下举在了空中,好在我灵活反应快,在他把我要摔在地上时,就抓紧他的腰带,站住脚跟。一连三次,都是这样的情况。我想照他的这个摔法,我根本不能取胜,因此在他第四次将我举起,往地上摔下脱手的瞬间,我双脚站住,迅速地放开他的腰带,绕到他的背后,双手滑到他的裆部,抓住他的大腿内侧,往上一颠,在他失去重心的瞬间,我双手又在他的屁股上一推,他站立不稳,一个马趴就倒在地上。人群里一阵喝彩,但那汉子却火冒三丈,他爬起来,顾不上擦去嘴上的泥土,双手握着拳头,就向我冲过来。就在他拳头将要落下的时候,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卓玛度姆一下子冲到了我们中间,伸开双臂,在阻挡汉子拳头的同时,喊了声:“阿哥!”那汉子一惊,挥舞的双手就停在了半空,仁真持明走上前来,不知道说了句什么,那汉子又羞又怕,赶紧和卓玛度姆退下了场子,仁真持明在我的肩膀上拍了一把说:“小尕兵好身手!”指导员走上前来,看着我说:“说好只是抓着腰带摔,怎么就跑到人家后边去了?!”我有点难堪,连忙走到刚才的对手跟前,握住他的手,说了“对不起!”在傍边的卓玛度姆马上站起来,给我介绍说:“这是我哥哥扎西。”完了又给他哥哥介绍说:“这是部队的小尕兵张国栋。”那汉子反应也快,马上站起来,也握住我的手,用不太流利的汉语说了句“对不起”。

摔跤比赛结束,部队和大仓大队各胜十局。指导员宣布了比赛结果,大家都热烈鼓掌!最后双方推荐各自的选手代表,给大家介绍摔跤取胜的经验和体会,双方都得到了提高。我没有被推成代表,但仁真持明却硬要我介绍一下,因为他认为如果双方在实战中遇到了比自己强大的对手,一定要机动灵活。而我在这次摔跤中表现得非常出色。  我说完自己的体会,从场中央下来归队时,看到卓玛度姆在使鬼脸,我装作没看见,赶紧低下了头。

我第二次到江西沟时已经是两年以后的事了。那时候,高指导员已经被转业到临泽县当了武装部长,我也成了连队的侦查班长。

这次部队到江西沟的任务是支援农场抢收青稞和油菜籽。

时间是收割青稞和油菜的季节,但天不作美,连月阴雨,使农场的一万亩青稞和一万亩油菜过了收割期。这些青稞和油菜籽已经出现霉烂变质的现象,师首长非常着急,就从全师抽调了比往年更多的连队,支援农场生产。计划天一放晴,就把这些青稞和油菜籽抢收回来。因为支援生产的队伍增多,农场房子非常紧张。为了安排战士们住下来,农场将所有能利用的房子都挪腾出来。我们班分到了农场的一个猪圈。排长交给我的时候,里边还住着两头大肥猪。我们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将它们赶了出去。清理干净粪便和尿泥,又把上面铲了许多,依旧臊臭难闻。我们又把地面往下挖了一尺多,把墙面铲了一层,从农场要了两筐白灰,到农场北面倒了的墙上弄了十几筐干土,垫到地下,再铺上干青稞草,这才住了进去。农场的院子里到处都是深浅不一的烂泥坑,有的地方也洒了白灰和干土,但不长时间就变成了泥浆,因为天上还下着雨。晚上刚睡下,被我们赶出去的两头肥猪就跑来拱门,因为它们没地方去。白天我们在它们住的地方干活,它们不敢过来,就躲在不远处的一个角落里,晚上没人了,它们以为安全了,也想进来取暖睡觉。门被它们拱开后副班长起来把它们赶跑了,过了一会儿又来拱开了门,一连三四次,副班长只好从外面找来了两把铁锹,把门从里边顶住。它们又拱了好几次,进不来,也只好罢了。第二天,我把这件事告诉了排长,他反映到连里,最后农场来人把两头猪赶到伙房杀了,把肉分给了各连队。

雨住了,天还是阴沉沉的。我们开始未雨绸缪,准备镰刀等工具。忽然,连部的通讯员小岳来找我,说连长指导员有事叫我过去。我穿好衣服,摸了摸口袋里的香烟,想着过去给他们发,自己也顺便拿了一支叼在嘴上。

到了连部,我发现气氛有些不对,因为通讯员一路和我没说话,我到门口喊报告后,连长指导员过了好一阵才让我进去,进门后没有像往常一样让我坐下,两人一脸的严肃。我自然没有像往常一样的随便,也没有给他们发烟。便端端地站着,也没敢稍息。指导员说:“你是不是认识一个藏族女孩?”我说:“认识,名字叫卓玛度姆。”指导员说:“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在谈恋爱吗?”“没有谈恋爱!”我连忙说。接着就把两年前跟着高尚云指导员去牧民家宣讲“九大精神”认识卓玛度姆的过程说了一遍。连长说:“照你这样说你是清白的,没有任何事情,那她怎么会几次找你呢?”我有些茫然,随口说道:“她找过我吗?什么时候?”连长说:“就这两天。要不是哨兵拦住,都冲到连里来了。”“哦!”我有点惊讶。指导员说:“国栋同志,你是团里优秀的侦查班长,是连里培养的预备干部,应该知道士兵在服役期间不能谈恋爱,你和卓玛度姆的事情,连支部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已经在连队造成了不好的影响。我们希望你能高度重视,坚决地把这个事情消灭在萌芽状态。”我连忙说:“连长指导员,我说得都是实情,希望组织能够相信。我会按照指导员要求,把这个事情消灭在萌芽状态!”指导员看了看连长,连长摇摇头,表示没有说的了。指导最后说:“你回去吧。”我如获大赦,连忙夹着尾巴,逃离了连部,出门从口袋里掏烟时,才发现手心都出汗了。

师首长的计划还不错,我们到达的第三天,天就放晴了,部队立即行动 起来。师部要求农场和增援部队做好配合,在四十天内将两万亩青稞和油菜籽收割打碾凉晒入仓。农场党委要求所有人员,每天吃饭睡觉休息压缩到八小时之内,出工披星戴月,早晚饭摸黑吃,天亮时部队必须到达工地。中午饭由炊事班送到地头,利用休息时间吃。

时间不等人,天气不等人,黄过时的青稞油菜籽不等人,出芽霉烂变质不等人。师首长要求了,农场安排了,干部战士都拼了。大家喊着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口号,用革命加拼命拼命干革命的精神,发扬军队优良作风,和天气和时间和霉变做斗争,虎口夺食。全体干部战士都发挥了超常的劳动干劲,都取得了超常的劳动成果。我们连每天收割青稞二百多亩,人均两亩半,比农场历史上割得最快的突击手每天收割两亩还多了半亩。得到了师团和农场的嘉奖和通报表扬。增援农场的九连汽车班战士通过钻研,给联合收割机增加了电动烘干设备,改善了联合收割机只能收割脱粒,不能烘干的问题,极大的提高了农场三台联合收割机的工作效率,劳动努力使师首长的要求得到全面的落实并且有提前完成任务的可能。但干部战士也异常疲劳,中午吃饭,好多人吃着吃着就把碗筷拿到手里睡着了,最后掉到地上也不知道。大干二十天后,师部派文工队来地头演出,刚演完两个节目,就有百分之八十的人都睡着了,没睡着的也在打盹,文工队只好停止了演出,让大家就地睡了两个小时。

天道酬勤。经过一个多月的大干,农场的两万亩青稞和油菜籽全部收割脱粒烘干入仓,生产劳动基本结束,农场给增援部队放假三天。

我从褥子底下拿出多次换下来的内衣内裤,拿到门外一看, 好家伙,汗水浸过的衣服已经发霉,散发出酸臭和腐败的味道,寄生在上面的虱子已经变成一个个空空的皮囊,衣服一抖,就像麸皮一样落在地上,虮子就像逢衣服时用的白线,规则密集的布满衣服的缝隙。刚要去伙房提一壶开水,又觉得腋下发痒,用手一摸,就逮到一个吃得肥肥的虱子,扔到地下,用脚一踩,叭的一声,留下了红豆大的一片红色。想着小包袱里换洗的衣服再没有了。就到农场门口的军人服务社花了两元一角二分又买了一套。刚穿好衣服,排长又通知我去找连长和指导员,便将这些内衣放到脸盆里,请也要去伙房打开水的副班长代了一壶,倒到脸盆里,把衣服烫一烫,我回来后洗。我到连部,连长指导员对我很客气:连长递给我一支大前门,叫我抽,指导员还替我到了一杯开水叫我坐下喝。指导员说:“最近有藏族女孩的消息吗?”我说:“没有。”指导员说:“现在有一个艰巨而复杂的任务,需要你去完成。”“什么任务?”我一下警觉起来。也不自觉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没事没事”,指导员说“别紧张,你先坐下。这事只有你去完成。”我再没说话。指导员说:“需要你给你认识的那个藏族女孩说一下,说你并不爱她,不想和她谈恋爱。”我想了一下说:“为什么呢?”指导员没说话,连长说:“还不是民族政策吗?”“民族政策?”我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谈话停止了十多分钟后,指导员说:“那个藏族女孩父亲现在是江西沟公社的革委会主任,是共和县的革委会副主任,是青海省人民代表,他前几天托人给我们说,那个藏族女孩一直为和你的事情纠结着,大学都没上去。如果你不愿意和她谈恋爱,就需要你给她当面说清楚。”“哦。”我明白连长和指导员的意思了。但又一想:为什么要这样呢?这不是画蛇添足吗?弄巧成拙一切就都完了。指导员看出了我的心思,又说道:“我和连长也知道这事不好办,不应该叫你做这样的事情,但这件事情是人家托上边的首长说的,我们有难为呢!”谈话又停止了,我给连长和指导员每人发了一支烟,自己也抽了一支。直到一支烟快抽完了,指导员又说:“国栋你看怎么样?”我没答复。指导员又拿出烟,给我们每人发了一支,我打着火分别点着了后,三个人继续抽烟,直到三根烟都抽完了,我才说:“我考虑一下吧!”指导员说:“就不再考虑了。”连长说:“现在不是休息着吧,中午饭后你就去,就去把这件事情过了。”指导员说:“卓玛度姆现在在江西沟公社卫生院上班。”说着拉开桌子上的抽屉,从里边取出一张小纸条,递给我。我接过一看,上边写着卓玛度姆的名字和地址。我马上明白了这件事情是非去不可的。但还是给他们忸怩了一阵子。直到二人快生气了,我才慢吞吞地答应下午去一趟,但要求他们若有不当,一定包涵,他们一口答应了。

吃完午饭,我叫副班长把班里招呼着,就背上挎包出发了。

这是个难得的天气。阳光灿烂,秋风徐徐。辽阔无垠的草原显现着深春般的气息,收割过青稞油菜籽的土地,像走秀的模特,坦露着美丽的胸脯。硕大无朋的青海湖水更加蔚蓝,间或闪动着金银碎点。

我一边欣赏着美丽的风景一边走路,心里却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我心里没一点底。

就连见到卓玛度姆后怎么说的开场白都找不到一句合适的话了。

但十几里路很快走完了,江西沟公社卫生院也来到我的跟前,它就在江西沟镇的东头,是从东边过去的第一个建筑。

我硬着头皮走进去,刚进院子就看到一个玻璃门窗很大的房子里有一个美丽的姑娘,年龄十八九岁,个头一米七上下,面容轮廓分明,眼睛大而深邃,鼻梁高且笔直,嘴唇秀,眉毛黑,睫毛长,一身洁白的衣服,更显高雅和美丽!不是卓玛度姆,我心里想着,刚要收回目光,忽然那女的晃动了一下身影,立即显现出两年前卓玛度姆的影子。我一下怔住了,呆呆地站在门口。卓玛度姆也看见了我,她迅速地揭起门帘,喊了一声:“国栋!”双手紧紧地握住我的两只手,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像被施了定身法似的呆在了那里。

直到卫生院门口有人说话,我们才从楞怔中清醒过来。卓玛度姆将我拉进房子,从办公桌下拉出来一把椅子,让我坐下,给我倒了杯水,说这是她的杯子。再从挂在墙上的一个女式包包中拿出一包奶糖,打开放在了我的面前,顺手剥开一个,要放进我的嘴巴里,我急忙接住和纸包里的糖块放在一起。卓玛度姆也不再做什么,拉过自己的椅子坐在了我的当面,两只胳膊支撑着下巴立在桌面上,两只眼睛定定地看着我。我也看着她,但时间不长就赶忙躲闪开来,因为我忽然想起自己这次来的任务了。

就这样,一直过了二十多分钟,我几次欲言又止。卓玛度姆好像是明白了我的来意。再不等我开口,从床底下拉出来一个别致的小皮箱,放在桌子上,又从墙上挂的那个女包里拿出一个手掌大的十分精致的小手包,再从里边拿出一个秀珍香袋,从里边拣出一个皮筋绑着的糖纸,从糖纸里拣出一个小巧玲珑的钥匙递给我,要我打开皮箱上的小锁子。我摆摆手,示意我不能开。她就自己动手打开了锁子和皮箱。皮箱里的东西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贴着邮票没有邮戳的一律是蓝底红边还有株绿色小草的信封,收信人都写着我的名字,一边是白色带绿格封皮一致的塑料笔记本。她随便拿出来几封信让我看。我觉得再不看就说不过去了,就打开一封信,仔细看了起来,这是一封长达十几页的写给我的信。从头至尾,字里行间都写满着对我的喜爱和思念。一连看了六七封信,基本上是同一个内容。从信中我看到了她高中毕业没有上兰州大学到江西沟卫生院工作的心路历程和家庭社会对她的压力以及连长指导员这次让我来的前因后果。读完这几封信,我骤然感到了无形压力,也慢慢的有了对这个美丽动人的藏族女孩的歉意,更多的是一种爱心。我喃喃地说:“为什么要这样的呢?我们也没说过什么。”她从皮箱里又拿出一本笔记本,递给我。我打开一看,扉页上写的是:爱情没有理由。我再没有翻看日记本的具体内容,我想那一本本的日记,都会记录着卓玛度姆心碎的每一天。从我读过的信和日记本中我已经读懂了这一箱用心血写成的思念和爱慕,读懂了一个藏族女孩的心声,更读懂了卓玛度姆的纯真和专一。

我突然觉得连队培养提拔我当干部的虚无和卓玛度姆的真实,我对指导员和连长对我的任务产生了怀疑,但我心里很矛盾。我告诉卓玛度姆,在部队士兵是不允许谈恋爱的,只有当了干部,才可以谈恋爱。接着我又把我是全团优秀侦查班长和连队预备干部的情况给她说了,随后又讲了如果这件事不立即停止,被连队知道,就会复员回家。卓玛度姆表示,只要我接受她,即使是我复员回家当农民,她也会跟着我和我一样的在地里劳动,在家里给我洗衣做饭,我说:“当农民就是面朝黄土背朝天,日头晒风雨淋。不会像牧民一样的把牛羊一鞭子赶到草原上,只是等它们长大便可收获,更没有她在卫生院这样安闲舒适的工作了。”卓玛度姆说:“只要跟着你,我什么事都能做,什么苦都吃。”说着说着噙在两只大眼睛里的眼泪就落下来了。我顿时心生怜悯,安慰她别着急,慢慢设法。最后我们商定,这件事先放着,她在卫生院好好上班,复习功课,准备继续上大学。我在部队好好工作,争取早日提干;这事绝对保密,不能告诉任何人也不能有什么行动。想念的时候可以写信,但不能寄信,遇到部队转移或她有特殊情况,就写信放在农场东北角废弃哨楼后面最大的骆驼草下,用土掩埋。

花了近两个小时,我们谋划完了我们的事情。好在是这天是周日,卫生院里人少,卓玛度姆要给我弄吃的,我赶忙告别出门,她反应也快,说声:“那就不送了。”便站起身来,又握住了我的双手,我也握住了她的双手。但我们都很快的松开了,因为我们知道这事不能让别人看到。我走出房子,她在房子里招手致意,远远地看着我走出了卫生院的大门

回去的路上,我心里虽有压力,但觉得甜甜的。我被卓玛度姆的美丽外表和魅力几次笑出声来。

回到连队,我给连长和指导员做了汇报。我告诉连长和指导员,我已经和卓玛度姆说好,我和她是军民关系,仅仅是一个认识而已,她不该多情,使自己陷入困境和痛苦,自两年前因公事见面后,一直没有联系过,今后更不用联系了。卓玛度姆说她现在明白了,她自己的事情与我无关,最后答应再不联系我了。连长和指导员听了很高兴,当场就表扬了我,要我努力工作,早日进步。

大干后的放松使大家非常快乐和闲散。师部派文工队进行了演出,还送来了大鱼大肉和牛羊肉,团里派放影组放了两场电影,农场也放了电影,发了水杯钢笔笔记本等纪念品,连队进行了两次大会餐,又吃了羊肉包子饺子,部队每天除了一小时的天天读和一小时的天天练,大家就是打篮球下棋打扑克逛江西沟青海湖逛草原。闲暇的时间,使我不停地思念卓玛度姆,卓玛度姆也想念我,我们都控制不住自己,就违犯了当初的约定,约会了一次,还抓时间给对方写信,写好了信就放在约定的骆驼草下面。这些活动严重违反了部队纪律,如果叫连队知道,就会丧失一切,但卓玛度姆说,即使我复员到农村,她也要跟着我,况且还有她父亲帮我找个工作。我心想这样一个女孩子,能成为自己的老婆,就是当农民也值了。有了这些想法,我们的胆子就更大起来,最后,终于东窗事发,卓玛度姆写给我的信叫连里的哨兵发现后交到了连部。连长指导员非常震怒,把这件事情汇报给团里后,组织全连对我开了两次批判帮助会,最后要我复员回家。

我想和卓玛度姆联系时,已经没有了机会。连长指导员派人监视着我,不准我单独行动。

最后,我和同年复员回家的战士一起,离开了部队,回到了老家。

复员回到农村后,所有的事情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首先是生计问题,我再无暇顾及卓玛度姆,偶尔想起,也觉得遥远又不现实,我现在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了。怎么能和天人一样的卓玛度姆再续前缘呢!

直到恢复高考后我考上了大学,才想到卓玛度姆,我觉得不应该失去这样一个美丽又可爱还深爱我的藏族姑娘,我应该把这段浪漫的爱情追回来。于是,在第一个暑假到来的时候,我就到江西沟去找卓玛度姆。

我坐火车到西宁,又转坐汽车到江西沟。一下汽车,就直奔江西沟卫生院。但找遍了每个房子,没有卓玛度姆的影子,最后问门卫才知道卓玛度姆在我复员回家后不久就辞职回家了。我又跑到江西沟公社找仁真持明,得到的消息是他辞职不干后领着一家人去了不知道地名的遥远的地方。

我又跑到我和高指导宣讲“九大”精神时卓玛度姆家藏包的地方,那里什么也没有,连一处藏包都没有。

我疯狂地跑了整整三天三夜,卓玛度姆和仁真持明全家好像永远消失了,江西沟这个地方再也没有她们的消息了。

我爬上日月山,在卓玛度姆领我看青海湖的地方,看着辽阔无边的青藏高原,看着茫茫一片的青海湖,心潮翻涌,撕心裂肺,无声地哽咽起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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