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彭春祥
春节前的“仪式”
儿时,农村老家。
每年春节前,总有一些事情就像某种“仪式”一样,必须要赶在年前履行完毕,而这些事情日常是不做的。当然,主要是因为日常农村事情多,忙不到这些事儿上面去,只有到了“过年”,为图吉利和“新年新气象”才不得不去做。
打“堂渍”
所谓“打堂渍”,其实就是打扫卫生,但它又不仅仅是日常打扫卫生时只搞日常活动较多、且“够得着”的以地面为主要对象的房间,如扫扫地下擦擦桌子这么简单,它的范围远比这要宽泛许多,包括全屋所有房间,内容也更加“丰富”,包括所有房间的全维度、全空间、全地面、全家具的卫生。
那时的农家房子,都是用自制土砖墙和小块片瓦盖成,房屋地下也无水泥地平,就是泥土地。且房子与房子之间也不密封,房间的墙上、屋顶常会结下不少蜘蛛网和一些“网吊吊”,不像城里白墙水泥地平的房子,卫生本就不好打扫,加上农村厨房烧火做饭用的也是棉柴树枝枯草之类的燃料,长年烟熏火烤、油烟缭绕,一些油烟聚集在蜘蛛网和“网吊吊”上,油腻腻的,黑乎乎的,显得特别脏,老家的土话叫做“俩挂”,很不雅观。我们称这类污渍为“堂渍”,打扫全屋全维度的这种污渍,我们就叫“打堂渍”。
日常全家人各忙各的,大人要在生产队挣工分,为全家人的生存奔忙,每天天黑后才收工进屋;孩子们上学,由于家离学校较远,约有几十里山路,那时交通不便,每天往返全是“11路公交”徒步,也是“两头不见天”,辛辛苦苦,即使放学较早,回到家时也已天色黑透,完全没有时间“打堂渍”。所以,每年只有到了春节前的腊月二十几,才不得不挤出半天时间,全家倾巢出动,大家一齐动手,把“打堂渍”当着一项非常“隆重”的“仪式”进行履行。
“打堂渍”时,父母亲头戴自家编制的蔑质斗笠,身穿自家用棕榈树上的棕麻制成的蓑衣,那时的农家也买不起口罩之类的防护用品,但为防“堂渍”等赃物通过口鼻吸入体内和灰尘“呛人”,父母就用一块布将口鼻绑住遮挡一下,只留下两只眼睛。全副“武装”好后,爹妈手上各拿一把长竹竿绑扎的竹扫帚,分工到各个房间扫刷“堂渍”。而我们几个孩子的任务,就是把爹妈在各个房间刷下来落得到处都是的“堂渍”,再清扫干净。
一场“堂渍”打下来,全家老小个个的身上、手上、脸上到处弄得都是那黑乎乎油腻腻的“堂渍”,大花脸似的,像极了京剧里的“黑脸包公”,全家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家都禁不住发出会心的笑声。“堂渍”打完,虽然一个个累得要死,但大家心里却无比的开心高兴,那真叫“累,并快乐着”……
打豆腐
把打豆腐划归到春节前不得不“履行”的“仪式”行列,这在精米精面鱼肉蛋奶已然成为常态,物质生活无比富足的今天是不可思议的。之所以这样划分,完全是“得益”于我们儿时那个贫困的时代。
那时,国家生产力水平较低,整个经济社会欠发达,人们家庭经济拮据,物质生活水平低下,农村尤盛,乡民生活质量更差,甚至可以说谈不上“质量”二字。别说日常食荤,就算想吃碗白米饭也是奢望,一日三餐都是汤汤水水的“瓜、菜、代”,即使过年想吃块肉食,那也只能是想想而已,“意淫”一下。因此,那时过年能吃块豆腐,已经是非常奢侈的了,那是日常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老家的人们非常聪明,在那种物质极度匮乏的贫困岁月里,为了满足自己过年对丰富物质生活的向往和意念,把豆腐就叫做“年豆腐”,意即只有过年才能吃到的非常奢侈的食品。
做团年饭时,妈妈把豆腐切成长方块,放在锅里炕到二面焦黄,再放些自家发酵制作的豆豉水作为调料,起锅前放上一些自家菜园种植的无污染的葱花蒜苗,一盘原汁原味的原生态“年豆腐”就大功告成。吃团年饭时,全家人欢声笑语,其乐融融,父母给我们孩子们碗里挟“年豆腐”,我们也往爹妈碗里送“年豆腐”,大家吃得喷香喷香,一边吃着“年豆腐”,大人还一边说:“吃完‘年豆腐’,就算过年了,你们又长了一岁”。儿时的这一幕,令我至今记忆犹新。
豆腐虽然好吃,但做起来却很麻烦,有不少工序。首先是选材,豆腐的材料当然是黄豆,但是,在那连黄豆都显得“奢侈”而匮乏的极贫日子里,我们也用橡籽做过豆腐的材料,就是将野橡籽树上的橡籽摘下来制作豆腐,做出来的豆腐自然就叫“橡籽豆腐”,只是那种豆腐吃起来口感上有些苦涩,但却“低碳环保”,全无化肥农药污染,食之安全。就是那种苦涩的“橡籽豆腐”,在那种艰苦的岁月里,我们吃起来也是津津有味啊。
选做豆腐的材料时,要选个头较大、色泽鲜艳、颗粒饱满的黄豆,然后将选出来的黄豆用水浸泡几天,使其发胀。第三道工序是将泡好的黄豆清洗干净。第四,用人工石磨将带水黄豆磨成豆浆,这是道特别累人的工序,小时候,我常常帮助推磨,两只小胳膊累得酸痛酸痛。第五是将豆浆放入铁锅煮熟。
第六就是过滤,这是打豆腐尤为重要的一道工序。石磨磨出来的豆浆较粗,不可能做成细嫩的豆腐,还必须进行过滤。我的老家是这样过滤的:妈妈在房屋的“望樑”(一间房子两面相对的土墙壁中间横跨的树木,我们老家叫“望樑”)上绑吊一根绳子垂下,垂下的这一端系上打豆腐专用的木制“摇架”,再将一块大布制成的包袱绑在“摇架”的四根木杆的端头,包袱的下面放一口大缸,装过滤出来的豆浆。准备工作做好后,将烧熟的豆浆舀入包袱内,然后,两个人分别掌助“摇架”的四个端头摇晃,顺时针方向摇晃一阵,将包袱拧拧挤挤,再逆时针方向摇晃一阵,挤挤拧拧,如此循环往复,细细的豆浆就在左右晃动和拧拧挤挤中,透过布包袱滤出流入下面的大缸。大缸里面的豆浆通过下几道工序变为豆腐,而包袱里面留下尚无法过滤出去的就是豆腐渣。豆腐渣通过发酵变臭成为臭豆腐渣,也是我们小时候那个贫苦时代的美味佳肴啊。
第七是点石膏,这是做豆腐最为关键也是技术含量最高的一道工序,石膏量与豆浆量要按一定比例点打,石膏量多了,豆腐就老了,不好吃了,石膏量少了,成不了豆腐,而只是豆花或豆脑。所以,小时候在老家做豆腐时,常常是妈妈亲手掌作。妈妈先将石膏放火里烧熟,再碾成石膏粉后用水调成浆,点豆腐时妈妈用自制的“竹刷帚”蘸上石膏水,一点点均匀地点刷到豆浆里,边点边观察豆浆形态的变化,一点点逐步加量,直到比例适中,预估豆浆逐步转化豆腐成为可能,这时停止点石膏。待豆浆形态转化差不多时,再进行下一道工序。
第八是“吃水”,又叫吸水。就是将豆浆里面多余的水分吸出。小时候的老家,没什么吸水设备,采用的就是“土办法”。妈妈将点过石膏的豆浆放到大木盆里,上面铺一块大布,布上面再放几锹农村柴火灶烧出的灶灰,过一夜之后,灶灰吸干了豆浆中的水,一盆白白嫩嫩的豆腐就做好了。
小时候在老家,必须赶在春节前完成的类似上述这些犹如“仪式”的事情还有很多,比如:除阳沟、舂汤圆面、炸“豌豆”“苕筋果”、“翻川子”、“胡叶子”等等。
或许,就是这些带有“仪式”感的事情,给儿时的我们留下极其深刻的记忆,成为我们今天难以忘怀的儿时“年味”。
2019年1月31日于湖北襄阳
作者个性名片
作者: 彭春祥。网名:东南西北风,寓意春夏秋冬四季变化之风。春日东风习习,酷夏熏风清清,金秋禾风细细,严冬朔风咧咧。因为有了风,四季才变化;因为有了风,世界更美妙。
东南西北风,一只热爱文字的“九头鸟”,已有几十万字散落“平媒”和“网媒”。他的文字朴实、深情、纯洁,尤以细腻见长。他唯一的梦想,就是愿自己的文字,给您带去春季东风一样的温暖,夏季南风一样的清凉,秋季西风一样的舒爽,冬季北风一样的庄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