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忆我的姐姐
母亲文章珍藏
向阳的窗台上,摆放着一个白色的小花盆,盆里长着一棵娇小的三角梅。它身高约七寸,长着八片翠绿欲滴的嫩叶,让人一看就喜欢。
这是姐姐精心培育特意送给我的礼物。一个月后,它的茎长粗了,叶片也长大了。我怕小花盆影响它的生长,就小心翼翼地把它倒栽在一个较大的立体盆内,浇水施肥,用塑料膜罩起来。
二十天过后,原来的旧叶子都低下了头。我心疼地每日看三回,看着那日益枯萎的叶子,心中不免惆怅和感叹。
我把此情此景告诉姐姐。姐姐说:
“它会活过来的,你慢慢地等待着吧!它在另一个环境中生存需要一个过程,你一定要耐心等待,它是我生命的延续!”
我的心一阵紧缩。姐姐近来身体欠佳,我陪她小住一月有余。看着她消瘦的面容,我的心別提有多么难受和煎熬。我打起精神唱歌给她听,她也艰难地为我唱一曲。我把新学会的蒲剧《西厢记》选段唱给她听,她很满意,还执意地,小声地回唱一曲《武乡民歌》给我听。
我的心在颤抖,换个话题休整片刻,在无语中闭目养神。我哭,泪洒心中,悲与欢苍天捉弄。人啊,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恨不能相逢;爱也匆匆,恨也匆匆,一切都随风;快乐一生悲哀一生,谁与我生死与共?
我决定听姐姐的话继续等待,并无时不在期待姐姐所说的那种奇迹出现。在无奈而痛苦的漫长等待中,屋檐下的燕子飞去又飞来,冬去春回已是不言而喻。隔着塑料膜借着明媚的阳光,我仿佛看见一个生命,一个绿色的生命正在醒来,抒展着它的叶儿向我打招呼。
我去掉塑膜,让它直接见阳光。一个枝芽伸展着,长出细细的毛茸茸的小绿叶。它终于换过水土,生根发芽了!
看着三角梅蓬勃向上的生命枝芽,我的心终于释然。
一个月后,这枝三角梅迅猛生长。四个枝芽,每枝上又长出三片可爱的绿叶。我凝视着这一片片生机盎然的娇嫩绿叶,思绪不由自主地飞到未曾走远的姐姐身边。
我的姐姐文芳,五十年代毕业于五寨师范,先后在沙坪、楼子营、辛家坪、河湾、大峪、梁家碛担任乡村教师。从教三十多年,为人师表,工作扎实,多才多艺,成绩口口相传。
我和姐姐相隔十岁,她很早就去旧县、巡镇读书,所以幼年的故事我记不太清楚。但我稍长大一些后和姐姐的故事,却记得清很多件。这些故事中有滑稽事,有凄美情,有励志型,也有隔代亲,件件都是历历在目,让我终生难忘。
那年春天,十二岁的我在旧县上六年级。突然有邮递员给我送来一个包裹,让我签字验收。我好生奇怪,谁会给我寄东西呢?再仔细看,收件人是我的名字,寄东西的人写的地址是五寨师范。噢,我明白了,这是姐姐给我寄的!
回到宿舍,我迫不及待地把包裹撕开一个小口,原来是一包饼干!我欣喜若狂,顺手拿一片送进嘴里,那个香,那个甜,简直无法形容!
那个时侯,我从来没吃过这么稀罕的东西。我藏在铺盖背后,趁没人的时侯就悄悄吃两片。等到星期六回家的时侯,好吃的就只剩下很少一部分了。当我把这很少的部分交给妈妈时,妈妈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说:
“那是你姐姐给你博敏小外甥寄的,你怎这么不懂事呢?”
我羞愧地低下头,任凭母亲训骂。心里的确还有些不服气。
“哼,能怪我吗?谁让姐姐写上了我的名字呢!”
但转念又一想:姐姐的孩子,我的外娚博敏寄住在我家,只有两岁,我怎么就没想到是给他寄的呢? 再说我也是个小孩儿,算我自私和贪吃一回,就等于是我们俩个平分了吧!要不,还能怎么样想呢?
但姐姐知道这件事后也从来没有指责过我。至此,我更加疼爱外娚博敏了,只要分给我的好东西,我也都要让给他多吃一些。
1961年的正月,是我们家一个最难过的坎儿。父亲病重,住进巡镇医院。半个月不吃东西,病情非常危急。十五岁的我寄宿旧县中学,知道和了解一些父亲的情况,心里焦急但也无济于事。
一天傍晚,姐姐突然从沙坪小学回来找我,让我赶快请假去巡镇看父亲。我办完请假后,跟随姐姐踏上去巡镇的路。
太阳已西沉,天将黑了,姐姐带我过辛庄子,下无限坡,匆匆赶路。到石梯子天已完全暗下来,我心中害怕。姐姐依然带我赶路,她拉起了我的手,继续前行。
一路无语,只听见乌鸦叫和狗咬声。来到阳面,依稀看到一户人家有微弱的灯光。姐姐说:
“不能走了,住下吧。二子,你去叫门,我是怕狗!”
我呢,才不怕狗!我想,只要我直起腰大胆前行,它敢咬我一下试试?
我鼓足勇气,走进这家没有院墙的农舍大声喊:
“大爷大娘,我们是过路的两姊妹,向你们求住一宿!”
门吱一声开了,老大娘听出是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就把我们领进门。
大娘听了我姐姐的诉说,决定同意留我们住一晚。谢天谢地,天底下还是好人多哪!
这是一户打鱼人家,屋里到处充满难闻的鱼腥味儿。尽管如此,总算老天开眼,善良的大娘留下了我们住宿,还为我们熬了稀饭。夜已深,我们姐妹俩拖着疲惫的身子艰难入睡。
鸡叫三遍,东方泛白,我们迅速起床继续出发。四十里长路,已经走了二十多里,现在离巡镇只有十多里了。我们加快脚步,越走天越明了。
此刻天已经大亮了,我抬头看见东边的山头地平线上,有人和牛在走动着,又看见两个人用肩膀共同抬着一个不知是什么的物件。
“遭了,是不是父亲己经没了?”我心中一阵紧张,眼睛里顿时含满了辛酸的泪水,进而泣不成声。姐姐回头,强安慰我说:
“二子,你不要这样,再走几里就到了!”
我不敢看她的脸,乖乖地跟在她的后面。这几十里路,跑得我脚上起泡,疼痛难忍。因此姐姐总是放慢了脚步来等我。
我们已经来到巡镇。走进医院,问清父亲所住病房的门牌号,我第一个推门进去。好在父亲还在,妈妈那忧郁的眼神至今印在我的脑际。当天,父亲辞世,我们姊妹俩伤心痛哭,但总算圆了一个为父亲送终的梦,算是此生的安慰!
第二年夏天,我初中毕业,考上了巡镇中学高五班。由于家庭变故,我听从母亲的安排,未去学校报到,至此辍学务农。春天跟随牛具点山药点豆子,夏天锄地挽草,挽麦子,秋天割糜谷刨山药。冬天农闲,妈妈让我去辛家坪给姐姐看孩子。
学校设在一个农家院的大正房,四个年级复室班。我们住在一进大门的小南房。我会纺线线,碰巧姐姐有点棉花,于是我把孩子拴好,开始捲棉条纺线线。孩子不甘心总被拴着,经常扰乱我干活,要出去窜门门。学校院的喇叭里,经常传来各种各样的音乐,小家伙就不断地摇着我的胳膊跟我说:“听,东方红哩!学习雷锋好榜样哩!”
在这间阴暗的南房里,我可以清楚地听到姐姐宏亮而铿镪的讲课声。她讲的语文课抑扬顿挫,她讲的算术课如同在唱歌。孩子们上课鸦雀无声,下课活蹦乱跳,我心中非常漾慕。我也经常找书看,有时看得入迷,姐姐快散学了,我还没有去做饭的意思。
在我的心里,我爱姐姐是一个辛苦的园丁工作者,我爱她忠于职守的责任心,我爱她独立的工作能力,我还爱她极好地协调与学生关系的方式,我更爱她的乐观热情和多才多艺。她为孩子们排练了好多文艺节目,逢年过节还要到中心校参加比赛,并且准能取得个“榜上有名”回来。
一个冬天下来,姐姐看出了我的心思。她为我缝了一件花花绸棉衣,嘱咐我继续看书自学,等待机遇。
1964年正月,我接到姐姐电话,说让我去县城参加考试。我的功课底功较好,再一次考入巡镇中学高六班。姐姐如释负重,并许诺给我学业上的资助。
我如鱼得水,发奋努力,用两年半的时间完成高中三年学业。姐姐当时的工资只有三十四元,她还养活着四个孩子,生活的艰辛可想而知!
我永远不会忘记,作为硬地峁家中长女的姐姐,克己复礼,节衣缩食,为帮助妹妹重返课堂完成高中学业,从此改变了妹妹一生的命运,同时开启了妹妹此生极不普通的一段人生奋斗和励志的成长轨迹。姐姐对父亲早逝,只留下妈妈一人肩挑重担的这个家,所负的责任与回报,都表现在了对弟弟妹妹们点点滴滴的手足之情中!
斗转星移,日月如梭。我和姐姐情深意长,携手共进。秉承家风家教,我们在社会上自尊自爱做人,自强自立做事。我们都是优秀共产党员,在各自的岗位上认真工作,模范带头,独挡一面。
退休后的姐姐,又陆续为我的孩子在县城读书做饭服务满满一年,为弟弟的孩子在县城读书做饭服务整整六年。其间,对孩子们孜孜不倦的教诲,深深地滋润了我们的下一代,他们都学有所成,成为国家的有用人才。
睹物思人,看着眼前长势喜人的三角梅,我深深地思念姐姐。感谢姐姐,胸怀宽广情深意长;感激姐姐,一代宗师,培育桃李造福天下。涛涛黄河,东流逝水。姐姐,您从未曾走远;姐姐,您永远活在我们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