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倾吐

离从离开公司过了快一个月了。令人一如既往感到神奇的是,五个月习惯的生活,只用了短短一个月就从我的记忆中淡出了,连当时那种心情都很难再忆起。朝夕相处的同事就仿佛从未进入过我的生活那样遥远。看来,记忆淡褪的速度远比刻下记忆要快上数倍。

被辞退这件事,在大多数人眼里非常糟糕的一件事,却没有给我带来太多负面影响,只是说出口的时候会有些不好意思。大概因为我早已感觉到自己在工作上的种种不称职与不适应,也感觉到做这份工作,意味着我的长处被压制,而短处却要时时暴露在外。所以,得知可以不需要任何借口地离开时,我最先感到的是轻松。

被辞退这种事,本来含有一种能力被否定的涵义在里面。可我对自己的长短心里清楚,所以除了刚开始那段时间会感到失落外,倒也没有一种自己被否定的感觉。这点上同事姐姐也有很大功劳。来跟我聊的时候,她真的花了很多心思来肯定我的优点,来夸奖我在写稿上的能力和淡化我在工作节奏上不成熟的地方,无论是出于安慰还是真心,对我来说,都是一种不小的慰藉。

所以,到现在来看,被辞退仿佛还是一件好事。不用我自己承担作出辞职决定的忧虑,还多了一个月工资。更重要的是,让我开始思考,我到底是不是应该像大多数人那样普通而常规地生活。

从出生到现在的二十多年里,我的生活其实并不是很顺。在学校中不顺,人际关系也存在诸多迷茫,工作里的优劣势仿佛也很难适应大部分工作。所以有时候我在想,是不是其实这个世界已经提醒了我很多次,我不应该硬把自己挤进芸芸众生中普通而无声地活着。

有很多人坚信自己是特殊的,也有人放弃安稳的生活毅然追求理想。我想,我谨小慎微的本性决定我不会是这种人。仿佛是发现了我的这种特质,生活一直在用失败告诫我,逼我去离开大众,寻找一条自己的道路。

对我来说,对生活钝感度高的人和很早就找到人生目标的人都是幸运的,而我恰好敏感又迷茫。之前问了同事,有没有更适合我的路。她对我说可以去做签约作者。签约作者,本来就是一条不成熟的路,我不知道也不确定该如何走。但似乎做成就是我最好的选择了。我并非贪心到想以自己的兴趣作为专业,但我的确想走一条可以不断提升的路。

之前的商业写作,让我逐渐感觉到乏味。我现在掌握的技巧,只需稍稍提升,应当就能应付很大一部分商业写作的基本入门条件了。可我又能在何处提升,如何抓住观众的心理,去塑造一些外形精致内容空洞的文章吗?我不知道。商业写作的确是一种很有价值的写作领域,可是到底是不是适合我的性格呢。

过去的五个月里,我从诚惶诚恐地写稿,到后来逐渐不明白写这些东西的意义何在。因为我自己并不相信,也并没有百分百诚意。好像就只是把别人诱骗进自己的罗网中就撒手不管了。写到这我特地去知乎搜索了下,商业写作的根本是服务市场,是弄清楚商品受众,搞清楚品牌的特点和目标的一种写作方式。我突然就明白为何之前同事建议我最好找到一个垂直领域,在那个领域深挖下去的原因了。

我总是在想,商业写作或许我可以学习,并不是不可以做,而且商业写作的路要宽阔太多。但是终生囿于市场到底是不是我想要的?我是个闲散的人,且一心一意,我不认为我可以在工作之余让另一项爱好并行发展。所以,如果选择商业写作,是不是我的下半生就要彻底转型到那边去了呢?我内心无疑是不愿意的。

说到这,我脆弱的情绪又涌上来了。我多么贪恋稳定的生活,贪恋平静安然的一切,希望一切好的都不要改变,一切坏的都随时间流走。这是多么贪心的念头啊,世界本来就不是这样运行的,世界本来就是不断变化的。没有永恒的拥有,也没有持久不变的痛苦,什么都不可能是永远,唯独变化是永远的。所以,想在人生中得到永远的安宁,恒久的安心,是不可能的。这大概也是人生众多苦中的一个。

其实,人生再长也不过八十年,九十年,永远本就没什么意义,又何必执着地去追求呢。明白这个道理,却依然想要把人生过得稳定、温馨,害怕一切改变和离别。这大概就是众生的执迷不悟吧。一旦踏入众生,一旦与外界形成链接,种种诱惑就会接踵不断地把一颗平静的心搅乱,挂上越来越多的欲望。名利权的欲望,被爱的欲望,幸福的欲望,都是欲望。真正的平静生活实际该像道家所说的,平淡无奇,无为,也不助长欲望,可是又有几个人能做到这种地步呢?现代社会的角角落落都在叫嚣欲望,宣扬爱情、放大孤独,还有铺天盖地的商业广告,我们就像溺水一般沉在欲望的深潭里,饱受折磨。

最近折磨我的,是我失去了快乐。对生活仿佛失去了兴趣。觉得自己不被任何人理解。觉得孤独万分。所以千方百计去寻找让自己不寂寞的代替品,结果就是将自己投入了漩涡当中,泥足深陷。

其实,我早有感觉,并非是我真的比其他人更寂寞,而或许是我的心态出了问题。我陷入了对一种欲望的追逐,即被人理解的欲望。其实人与人生活在一起,并不是为了彼此理解的,每个人独特的环境造就了独一无二的人格,要等待另一个人去完全理解,实在是天方夜谭。与这种理解相近的,有爱,有性,这些东西都能够短暂地蒙蔽你的感受,给人一种灵魂相交的感觉,那种感觉是一种假性的被理解。对方不一定真的要理解你,但是你会幻想自己被理解。所以有人拼命地去追求爱,追求交缠,不过是满足胸口的寂寞罢了。

最近一直有一个念头,这个念头有悖于以往我所有的认知。以前我认为我精神上不需要别人,我可以一个人把自己关照得很好。但最近上班的一段时间以来,我却感受到了一种我对亲密关系匮乏到渴望的地步。我读了些书,看了些帖子,里面并无例外地都说,人必须要拥有亲密关系,无关数量多少,但有关质量高低。高质量的亲密关系能够最大程度地给人带来幸福感。我不得不承认,这种说法是对的。作为一个人类孤立无援,会在这世界上迷失方向。因为人的思维力量是巨大的,有时候会带着你脱离事实,如果没有亲密关系作为依照,很容易便会迷失。而且,毫无疑问人类的进化基因中也包含着对亲密关系的需要。更遑论心理学中非常重大的一块就是人际关系。

所以,在排斥人际关系多年之后,我感到自己被一阵渴望击中。我开始渴望更多的朋友,尽管有些朋友只不过停留在表面,偶尔一起倾吐些喜怒哀乐,但这也已经抚慰了我一部分。当然我的内心深处仍然有地方是焦躁不安的,像皴裂的土地那样亟待甘霖润泽。

我对朋友的要求本来就偏高,可我所处的环境其实很难给我提供符合要求的对象。不是我挑剔,而是跟大多数人友好的往来屡屡让我感受到仿佛隔靴搔痒,反而更痒。对这一点,我暂时无计可施,只能把想法倾泻在word文档中。这些想法,也许许多人一生也不会有几次。

有时我觉得我不该把自己投放在大众里面。不是自视甚高的原因,而是大众跟我的需求似乎并不符合。每每和年纪相近的年轻人相处,我总感觉自己如此格格不入,只能表面说笑,而永远不敢吐露自己更深的想法。每次稍稍试探,总会在别人脸上看见疑惑和不耐的表情,似乎他们不能理解为何人要如此“多愁善感”。

我自己并不觉得我的一切思索都属于“多愁善感”,因为我已经过了那个感时伤怀的年纪,我现在的情绪多数是起源于对当下生活的不满足。我的敏感放大了这种不满足,以至于我总是显得郁郁寡欢或冷淡,因为一种钝痛始终坠在我的心口。我渴望被理解,渴望更遥远的视野,渴望被启发被引导。这种渴望只有在读书的时候能稍稍得到缓解。

我的这种性格,从我开始逐渐有自我意识开始,就纠缠着我。我知道自己很敏感,这种敏感并非是小打小闹的对别人的态度敏感,而是对身边一切变化都很敏感。例如环境的嘈杂、别人细微的情绪变化,有时候就像一把大锤沉重地锤在我的心口,引起一阵漫长的战栗。所以,我的青春时代至今,一直显得沉默而疲惫。有一段时间我觉得自己这么敏感是一种倒霉。但后来我发现我的内心深处是喜欢自己的敏感的,因为敏感尽管会带来慢性痛,但当我比别人感知这个世界更加细致更加缤纷多彩的时候,我又觉得自己是多么幸运。

怀着这种对敏感的畏惧和对敏感的享受这种矛盾的心情,我常常会觉得,如果我不进入一个能发挥这些的领域,将是对我自己的特质的一种极大的浪费。

我生于一个中规中矩的家庭。爸爸钝感力很强,踏实又稳重,妈妈虽然有一定的敏感力,但依然选择了中规中矩的生活。所以我的生活方式一向就是稳妥的。像所有其他孩子一样,努力地削平脑袋,成为芸芸众生的一员。可是他们中的大多数成功了,而我失败了。

小学的时候,我虽然被老师当作是聪明的乖学生,但我的不适应其实已经出现苗头了。我虽然有朋友,但有些不太合群,慢慢地开始喜欢上终日幻想和捣弄文字。那时候我很平庸,尽管成绩不错,也被老师夸奖过聪明,但我那时候只不过是一个努力听从老师话的普通小孩而已。唯一值得一提的是我很有幽默天赋。靠着这一点,让我们班上人缘极好的一个女生喜欢上和我这个自闭儿在一起。

到初中,我就越发孤独了。遇见了对我的人生来说至关重要的两个人。一男一女,都是朋友。女的是我二十几年生活中思维与我最接近的人,有时候我们站在一起,我就觉得抚摸到了彼此的灵魂。她是我真正意义上不一样的朋友,只是她的性格比我更古怪。我不能随时找到他。男的暂时按下不提。

初中是我开始第一次下滑的时候。适应不了学校的规矩,也适应不了终日混在人群里的感觉。于是我逃升旗、逃体育课、和她逃进学校里充当艺术教育的古董老楼,和她一起努力逃离充满了安全自在的普通人的世界。同时我一边追星,一边沉迷小说,把自己放逐到文字塑造的感情里。

这里插一句,我看过清一对教育发表的观点,我妈也说过类似的。把自己沉溺在情绪、幻想里其实对成长有很大的害处。但对于被捆绑在一个无处可逃的监狱里的十几岁的孩子,任何可以让我喘口气的东西都是救命稻草。而值得庆幸的是,对情绪、感觉的追逐并没有把我带歪,我还是完整地回归到正轨上了。

高中,我逃课的次数更多。还喜欢一位我的副科老师。其实并不是真正意义上喜欢他,只是觉得他有点趣,而我的生活像一口枯井。所以在我对“喜欢一个不属于我的世界的人”的向往中,我对他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常常去找他讲题,留棒棒糖在他桌上,去看他打球,甚至最后连我的成绩也从倒数一跃而起到年级靠前。

记得我曾经在微博聊天窗口对他说,如果你继续教地理,分科的时候我肯定选地理。那时候我成绩并不好,所以他说,干嘛要选地理,你又没有什么优势。谁想到了最后,我会是班上为数不多的他肯定我能在会考里考A的人。现在想想,还挺有趣的,不过这并不是什么一段趣味的懵懂的感情,只是一种我给自己找的逃逸的手段罢了。我不是真的喜欢那位老师,我只是想逃,想从那令人窒息的人群里逃走。这在我的生活里很常见,我常常喜欢上各种各样的人,不是真正喜欢他们,而是想要用他们来填补心中的空洞。

有时候在想,到底怎么样才是正确的,我到底该追求什么。但又想不清,书一本一本在看,也看过太多别人的回答。却总觉得还是没有找到自己的方向。到底是该抛弃让我感到不快的一切因素,寻找平静,还是应该接受,人生注定不会是平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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