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录页:【连载】《诺言深许》目录页
新一周开始后,许诺越发觉出田心愿是个机敏伶俐的女孩,在业务上她有着一点即通的聪慧,而且个性活泼又顽强,让人预想不到一个非专业生在新闻采访上竟然能上手这么快。
重点是,她几乎以惊人的速度与许诺之间培养出了某种默契,比如两个人一起出去采访时,往往无需许诺多加交代,她就能把很多小细节都补得完好。
这种工作能力与态度,确实值得肯定,可对于田心愿本人,许诺仍旧谈不上喜欢。不过这女孩儿身上似乎有种魔力,总能让许诺忍不住地想妥协。
每一次,她的眼睛就那么无辜地看着你,黑白分明,里面似乎隐藏着绵绵幽长的清冷,可目光一旋,又总是在闪烁着融融炽烈的热切。
许诺怕这样的目光,一旦这目光里带有哀求,许诺通常就会莫明其妙地答应为她帮忙。
只是,无论多么好奇,许诺都不会与她主动谈起父亲许书诚,当然,田心愿也似在避开这个话题,好像她很久之前就认识了许诺,好像她从来不是通过一个男人的关系才得到的这份工作。
11月,晚秋的意境更加浓烈,在初雪来临之前,连绵的阴雨也足够把气温降得很低。
早上,衣妆精致的苏畅是被老板的车子接走的,许诺站在12楼的落地窗前恰好看到远去的车尾。
苏畅就是这样厉害的女人,她从来都不会让好东西跑出她的手掌心。她的新老板,41岁,丧偶两年,钻石王老五的桂冠闪闪发亮。
这已经是他第三次来“顺路”接她了,也许用不了多久,他便不需要过来接了,因为她会善解人意地直接住到他家里。
他的地位和身家明显都是她想要的,可是他的人,也是她的内心所求么?真爱在物欲面前是不是真的很廉价?
前天晚上,苏畅突然问她,如果有一天苏展一无所有地归来,你还依旧爱他么?
她记得当时自己很久都没开口,久到让对方以为她睡着了。结果苏畅刚合上眼睛,就听到许诺清晰地说,“不会。”
苏畅惊得侧过身来,看着许诺,“我不信。”
“为什么?”
“因为你不是我,你从来都不是物质女孩儿,苏展就算什么都没有了,但只要人一站在你面前,你还是会傻掉的。”
许诺就那么仰卧着,盯着天花板笑了笑,“苏展不会一无所有的,就算他失去了所有外物,可心里依旧盛满对另一个人的爱与牵念,这样的男子,我要不起。”
苏畅犹疑地说,“可是……你已经爱了那么久。”
“所以,我打算放弃了。”
后来,困意袭卷了她。梦里,许诺穿越回青翠欲滴的学生时代。她正坐在叶子宽大的梧桐树下看书,突然一只足球滚到她脚下,紧跟着一个男生进入她的视野,看不清眉眼,只能感受到他所带来的气息,明朗温和。
醒来后,她知道那不是苏展。这些年苏展总是留给她一种忧伤的迷醉,完全不是这种简单的宁静,清晰的温暖。
此时的许诺,盯着外面剪不断的雨丝,已经发呆了好半天。她还没意识到自己又想起苏展了,然后她接着想,苏展千万不要失意,他努力了那么多年,怎么能最后毫无结果呢?
也许她忘了,自己也努力了很多年,而她努力的结果就是想看着他在远离她的世界里幸福么?
田心愿的电话就是在这时候打进来的,声音里带着一贯的轻快与殷勤,这次似乎还加了点兴奋,“我刚拿到第一笔薪水,想请你吃个饭,晚上有没有空?”
许诺不大想去,便委婉地拒绝,“哦,恭喜啊,不过不用这么着急吧。”
“必须要抓紧,否则过两天钱就都花光了。”
“那就不要请了嘛。拿这第一笔工资孝敬一下父母,给自己买点好东西,也就不剩什么了。再说日后我们有的是吃饭机会。”许诺知道实习生的薪水不高,让人家请客心里不踏实。
“我没有父母需要孝敬。”田心愿突如其来的话让许诺愣住了,因为她们根本没有要好到可以交换这种私人信息的地步,可此时她却无遮拦地扔来这样的话,而且声音里带着低落,之后又软软地加上一句,“就今晚好不好?”
于是,许诺便说不出任何谢绝的理由了。
她们在一家环境不错的日式餐厅见面,许诺看她点的一堆东西,无奈地叹气,“别害我行不行,我要减肥。”
田心愿嘻嘻一笑,“看我瘦吧?今晚你放开了吃,回头我告诉你减肥秘方。”
“这世上哪有什么减肥秘方。”许诺苦笑,“个体差异是不一样的,我天生容易胖,所以要节制。”
两人聊得随意,看起来真像是亲密无间的姐妹。
然而,或许她们心里都清楚,职场上没有真正的朋友。所以工作伙伴之间才会有更多的客气更多的笑容更多的面子往来,当然也必然有更多的小心更多的算计更多明察秋毫的清醒。
许诺以为田心愿请这顿饭的目的,除了表达感谢,应该还包括寄希望于日后的更多关照,她确实没想到这姑娘竟不加掩饰地和她提起请求来。
“下周的暗访带我去吧。”
许诺很为难,“暗访这种事有一定的危险性与突发性,你是新人,没经历过这类环境,怕会保护不好自己。”
“我行的。” 田心愿坚定的表态,“而且我终将要碰到第一次这样的经历呀,所以倒是希望它来得越早越好。”
“那个暗访很重要,主任不会同意。”
“你是不信任我么?”田心愿委屈地看着许诺,眼睛里蒙上一层失落,许诺心一软便投降了,“这样吧,我替你申报下。不过你要提前做好困难准备。”
“没问题。”田心愿展颜一笑,“许诺你不要担心,我没什么亲人,就算以身殉职了也不会有人来找报社麻烦。”
许诺满头黑线,“又不是去送死,别说得那么壮烈。”
田心愿调皮地吐吐舌头,然后认真地看着许诺,“我一定要成为一名优秀的记者,这是我妈妈的心愿。许诺,谢谢你。”
许诺不敢往下问,她似乎意识到那里一定有个悲伤的故事,是什么让她的父母早早地就都不在人世了呢?
田心愿自顾自地说,“我妈妈大学毕业前被分到一家报社做新闻记者,可最终却还是与这份工作失之交臂了,当然这不是最遗憾的,她的人生实在有许许多多遗憾。”说到这儿她突然抬起头,“许诺你有遗憾么?你父母那代人呢?你会替他们弥补这种遗憾么?”
“遗憾这种东西每个人都会有吧。至于我父母的遗憾,更多的应该不是来自于工作方面,而是生活上和精神世界里。比如我妈就经常感叹她因为忙碌错过了我的成长,而我爸——”许诺看一眼田心愿,“他是个浪漫而感性的人,他的遗憾,我猜想大概是现实与理想之间永存的鸿沟。”
田心愿默不作声地搅着冰饮,仿佛陷入了沉思,许诺的心情也很复杂,她继续说下去,“我基本上不会替他们去弥补遗憾,因为每个人的生命都是独立的,他们从不要求我去承袭他们的什么东西。我想无论家人还是朋友,彼此理解与尊重才是最好的状态。说不定遗憾也是他们人生中特别的回忆与故事,每个人的遗憾最需要的是自己去弥补,或者放手。”
“那是因为他们还活着。”田心愿清晰地说,她的眼里已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但转瞬间又展露出无邪的笑容,“好了,我们不说这个。”
许诺当然如释重负地赞同,“对啊,聊点别的吧,有关人生的话题太沉重了。”
田心愿好像很喜欢寿司卷,一盘海鲜寿司已经被她吃掉大半,她再夹起一只放进面前的碟子里,微微一笑,“你有没有爱上过比你大很多的男人?比如你的老师,或者上司。”
许诺心里一惊,却不动声色地摇头,“怎么可能,你大概知道我爸就是老师,所以做这份职业的男人对我来说一点神秘感都没有。至于上司嘛,很不凑巧我的顶头上司一直是女的。”
说实话,她也很想问问对方有没有这种想法,但是,她又怕听到答案。有些问题的答案正如一只生猛鲜活的海洋生物,抓住某个溺水的人狠狠地刺进他的肉体,承受起来必定痛不欲生。
此时许诺多么想脱身啊,然而又没有理由。她的手机一直很安静,她低头看了好几眼也没瞧出上面有任何风吹草动,再抬头时却看到田心愿净白的脸上挂着两串晶莹的泪,不知为什么,这泪水宛如打在了她心上,让她什么都说不出来,更不知道该说什么。
田心愿抬起手抹掉泪花,指了指某只小碗,她说的是,“这芥末太辣了。”
许诺根本没吃芥末,可还是飞快地附和道,“是啊。”
芥末好无辜,躺着就中枪了。田心愿一边喊着辣一边用生鱼片蘸着芥末不停地吃。眼泪在她脸上肆意流淌,看得许诺都开始于心不忍,但她没有询问,也没有劝阻,她以无声的方式,成全着她的宣泄,也成全着她的隐藏。
她默默地看着眼前的姑娘,满怀的忧心忡忡,满脸的无可奈何,还有一种说不出的疲惫。
她想回家睡觉,如果有比睡觉还重要的事儿,那就是想见父亲,问他一个答案。
回去的路上,她给父亲打了电话,许书诚在接到女儿电话时的声音永远那么爽朗,可却听到许诺沉声问,“爸,你和田心愿到底是什么关系?”
许书诚一愣,缓缓吐出两个字,“师生。”
“我不信。”许诺的音调提高了,“你爱上一个比自己女儿还小的女孩儿不要紧,可却连承认都不敢,你太让我失望了。”
“许诺。”许书诚少有的大声喝止,但声音很快又低下去,“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要解释。”许诺叹息,“和妈妈离婚吧,你们分居都十几年了,别再耗着她了,她可以有更好的人来爱,你也能对别人去负责。”
许诺不理父亲电话里的呼唤,坚决地摁掉手机,她需要好好睡一觉,什么都不想。
暗访的准备工作已经做得很充分了,采访对象是两家县医院,据患者报料那里的血液透析价格高得离谱,而且一次性导管在多次反复使用。
医疗卫生问题做成新闻的话通常很敏感,弄不好会捅出大娄子,许诺不得不小心谨慎地制定暗访的每一个步骤。
出发前两天,她才知道这次与她们配合的摄影记者居然是江航。
他笑眯眯地站在她面前,“准备得如何?”
她诧异又无奈,“怎么又是你?”
“你就那么不喜欢与我合作啊?”他俯下身就势看她办公桌上的行程安排,俊逸的脸近在咫尺。
“我可没说。”许诺向后靠了靠,以保证凌厉的气势,一眼瞪过去。
“我身体好,反应快,还学过跆拳道,所以啊领导点名要我去做护花使者,哈哈。”江航居然像能看出她心思似的自我推销。
“吹吧你。”许诺很不屑,趁他未及反驳,啪的把一张纸拍到他胸前,“采访计划,回去看看,快别在这儿贫了。”
“是是是。”江航笑着走了。
许诺叹口气,感觉身上的担子更重了,但心里似乎有种说不清的感觉无声地冒出来,映衬得某个人的身影更加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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