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4-14 华杉
【圣人论之二】以圣人标准论周公、管仲、孔子、孟子、颜渊、王阳明、曾国藩。
【“昔者窃闻之：子夏、子游、子张，皆有圣人之体；冉牛、闵子、颜渊，则具体而微。敢问所安？”曰：“姑舍是。”】
公孙丑继续和孟子论圣人，问：“以前我听人说。孔子弟子个个都学做圣人，但是学力不同，所得各异。比如子夏、子游得圣人的文学，子张得圣人的威仪，都有圣人的一部分。冉牛、闵子、颜渊呢，则气质不偏，义理完备，已经得到圣人的全体了，但是有自己的局限性，尚未广大，不能像圣人那样大而化之，无可限量。刚才老师您说自己不敢跟孔子比，那您把自己和孔门这几位弟子比较一下，您处在哪个位置呢？”
孟子说：“姑舍是。”咱们先不谈这个。
孟子不愿意把自己和子夏、子游、子张、冉牛、闵子、颜渊相比较。显然，他也没回答说：“我不敢和他们比，我不如他们。”或者说“我不如颜渊。”他只是说，不谈这个。
先体会一下公孙丑说的话，我们跟一个师父，一个超级宗师学习，那师父的学问，经纬天地，化育天下，不可限量。我们跟的是一样的人，听的是一样的课，但是学习所得成就不同，因为各人的天赋、基因、和努力之处不同，所以不同的同学，学到的地方不一样，各人学到某一方面。各人虽然只学到师父某一方面，但每个人也都有自己长处，有比师父还强的地方，那就能有自己的突出成就。比如子贡，鲁国上下都认为他比孔子还强，因为他办事通达，确实强过师父，但他却知道，自己只不过有经商从政的本事罢了，学问还差得远呢，所以对师父更加恭敬，人前人后把师父挂在嘴边。孔子因为他的推崇，形象更加高大，子贡也是推广孔子学问贡献最大者。因为一个无知之人，他可以不服孔子，但他不能不服子贡，子贡的文治武功都在那儿摆着呢！
春秋时鲁国大夫叔孙豹称“立德”、“立功”、“立言”为“三不朽”。“太上立德，其次立功，其次立言。”这三立，也是圣人标准。圣人要大而化之，首先是思想要大，品德要大，然后必须有言说传下来，就算禅宗说不立文字，也是要靠文字传，只不过他不传理论体系，传案例故事。要说事功呢，其实可以有，也可以没有。摩西有很大事功，创立了犹太教。耶稣就没有事功，创立了基督教。
孔子也只做到立德、立言。孔子没有事功，他曾经得到在鲁国执政的机会，但是他失败了。
子贡呢，立德、立言也都有一点，但远远不在孔子那个层次。但子贡有事功。因为有事功，所以他有话语权，他说的话有人听，有人信，他就到处说师父是圣人，我崇拜师父。他崇拜嘛，别人就不敢不崇拜了。
不过，子贡的事功，在当时的鲁国看来大得不得了，也是安邦定国。但是，在整个历史长河去看，只不过是说客辨士的一点小小伎俩了。他的事功，至少和管仲就远远不在一个档次，更谈不上和周公这样真正的圣人比较了。他自己也知道，所以他从来不把自己那点功劳当回事。
至于冉牛、闵子、颜渊，张居正说他们“气质不偏，义理完备，已经得到圣人的全体，但居于行迹，尚未广大。”特别是颜渊，他对义理精粗，不仅是得老师的全体，简直有超过老师的潜力，孔子都佩服他。但是，他局于行迹，局于生命之短暂，去世太早了，没有实现大而化之。
三千年下来，有谁做到了立德、立功、立言呢，第一个无可非议的，当然是周公，周公是孔子的偶像，孔子总是做梦梦见周公。周公先是辅佐武王，完成建国大业。武王去世后，周公摄政，辅佐年幼的成王，平定武庚之乱，安邦定国。这还不算，关键是他完善制定了周礼，他可以说是中华文明的缔造者，在形成中国文化和中国人的性格上，他不仅比尧舜禹汤、文王武王重要，他比孔子都重要。孔子是留下了《论语》，大家都知道。周公已经在我们的生物基因里，在我们的血脉里，大家不知道。孔子说自己“述而不作”——没有什么是我创作的，我只是叙述前人的思想罢了。这前人是谁，孔子说是“祖述尧舜，宪章文武”，尧舜和文王、武王，具体落实成就之，就是周公，孔子再把他传下来。为往圣继绝学，首先是孔子继承了周公。
周公之后，谁做到了“立德、立功、立言”三立呢？王阳明算一个，他在立德立言上，在思想上，可以说达到了孔孟同等的高度，又别有一番风景，大而化之，影响了中国、日本和整个东亚文化圈。他的事功也大，超过子贡，但也还都是地方性的平叛事迹，他一直没能进中央工作，没进中央，就没有治国平天下的事功了。
治国平天下的，只有周公和管仲，不过管仲不是儒家，孔孟都对他不满，因为觉得他那么好机会，没有做到更好。孔子说“管仲之器小也哉”，器局太小，只知道富国强兵，发展经济，称霸天下，没能行王道，为万世开天平，所以人亡政息。立德、立功、立言，管仲没有能立德，但他立功立言都很大，留下一本《管子》，可以说是经济学巨著，不管是亚当斯密还是凯恩斯，供给侧还是需求端，管仲对这些经济学思想都有认识，而且书里写得很清楚。
王阳明之后谁是圣人，曾国藩算一个，立德、立功、立言都有了。功，比王阳明大，但比管仲、周公小。德和言，和王阳明有很大差距，但他有点像张居正讲冉牛、闵子、颜渊，因为自己素有德行，有体会，所以“说着身心上的道理，便亲切有味。”曾国藩留下一本《曾国藩家书》，就是亲切有味的身心上的道理。
若是问我中国历代圣人谁对我的影响最大，我会讲孔子、孟子、王阳明、曾国藩，而就实际行动和工作生活的习惯来讲，基本上曾国藩怎么说，我就怎么做，确实亲切有味。
昨天我们讲了圣人的定义，今天继续论圣人，先论了周公、管仲、孔子、孟子、颜渊、王阳明、曾国藩。明天听孟子论尧、舜、伯夷、伊尹、孔子，把圣人论推向最高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