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施页
人们都说一叶知秋。看飘零在白色轿车车顶的落叶,轻柔地像一团棉花,被风吹着摇摇欲坠;蜷曲在广场长椅上的落叶,皱巴巴地缩在一起,被想坐在长椅上休息的行人用手抹到地上;还有飘进院子的枯叶,没有一片是完整的,全都以破损、残缺的姿态出现在各个角落。以前我总能第一时间发现城市里的第一片落叶,常常盯着发呆,心情不自觉的伤感。可今年,我却在一场大雨过后添加衣物时,才发觉秋意袭来。
曾经我很焦虑,十几岁的年纪却迫不及待想要长大,当发现时间没有我想象中走得那么快时,就感觉莫名的悲伤。刚开始我会流泪,迎着风,任凭泪水在脸上流淌。到后来,我只想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盯着一处发呆,思绪飞转着,好像在想很多事,可等回过神来,什么都记不住。
现在这种状态已经远去很久了,我喜欢待在弥漫着咖啡、牛奶和巧克力味道的咖啡店里,无论是系上围裙制作咖啡,还是学习烘焙咖啡,都让我心情舒畅,就算是清洗一个又一个的杯碟,我都不厌其烦,更别说是趁着空闲,端一杯咖啡坐在飘窗前,欣赏窗外的风景。
刚来让洲上大学时,我觉得这座城市总是阴雨天,小雨滴滴答答连绵不绝,低着头撑伞,自顾自地走路。可自来到“六盎司咖啡”,认识一群朋友之后,我却发现这里的每一天每一处都有不同的风景。哪怕是下雨天,雨水肆意冲刷着城市,我却能看到穿着雨衣雨靴的孩子在台阶旁的积水里玩耍,脸上挂着天真的笑;透过挂着水珠的玻璃,看到路边各色各样的广告牌模糊成一幅印象画;站在写字楼门口焦急等待着的男人,在看到女友出来的那一刻,笑容灿烂地递上手中另一把雨伞。更多时候,人们会来咖啡店里躲雨,一杯摩卡咖啡和一块酸奶慕斯蛋糕能让他们暂时忘记雨天带来的不便,而他们满意的表情也早已抹去我所有的感伤。
我开始期待每个崭新的一天,期待呼吸青草味的空气,就连太阳刚升起时,落在窗台上的阳光都让我心旷神怡。
娄灵均常带我去寻找新鲜的东西,制作传统手工艺品的小店、摩登风格的古董道具店、专门收集旧物的杂货店、仍用黑胶唱片放音乐的音像店。我们总能在街角巷弄找到有趣的事物,每一次不经意的发现都有不小的惊喜。
他专门带我去挑选属于自己的咖啡杯,杯子、杯碟和勺子成一套,除此之外,他还送我一只专门喝冰咖啡的铜器咖啡杯,别致的样式和精致的做工让人爱不释手。我跟着他尝试不同的单品咖啡,从带着水果风味的肯尼亚咖啡到飘着一丝烟熏味的危地马拉咖啡,从清新自然的科纳咖啡到厚重浓烈的肯尼亚咖啡,慢慢减少牛奶和黄糖的摄入量,直到无糖无奶,我也渐渐能品出咖啡最本真的诱人香味。
星期三上午,杜涵又来买焦糖布丁给妹妹,我跟娄悦决定去医院看望王思雅,还带了一个刚做好的蛋糕和几样玩具。
到了病房才知道,王思雅病得严重,常常一整天都昏迷不醒,有时连自己的爸妈都认不出来,也会用很陌生的眼神望着抓她手的杜涵。
柜子抽屉里摆满了焦糖布丁,以王思雅的身体状况,她根本不能吃也吃不下这样的食物。可杜涵依旧坚持,他扬着小脸说,这是妹妹最爱吃的东西,希望她病好后马上就能吃上一口。
我问王思雅的妈妈,“杜老知道这件事吗?”
她摇摇头,说:“他不在家,也没人能联系上他,可能是出去旅游了。”
这时护士进来,把几张催缴单递过来,说他们已经欠费太多,再这样下去,医院会很为难。王思雅的爸爸面露难色,但还是勉强地点头,表示这几天会想办法把欠款补齐。
他们不像杜老所说的,会为了一块手表或一串首饰跟家人争抢的人,相反,我现在看到的,只是一个孩子的爸妈,脸上写满了焦急和不安。他们为给女儿治病,几乎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前几天已经把现住的房子挂在房屋中介,想要凑齐下一阶段的治疗费。
我站在病床边,一手抓着杜涵,另一只手想摸王思雅的脸蛋。当初那个天真可爱、吵着要外公抱的孩子,现在却躺在医院里,闭着眼睛,脸色苍白,小小的身体上插着无数根软管。我感觉眼泪快要涌出来,赶紧收回手,转过身抹干泪,生怕王思雅的爸妈看到会更难过。
临走前,我们答应他们,如果看到杜老,会第一时间通知他,他一定也想念这两个孩子。
有段时间没看见陈子晨,我想他应该是去上海了,但情况怎么样还不清楚。我常会想,这个每星期都来店里点一杯咖啡的男生,会不会就此擦肩而过,再无交集。如果上次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我甚至没有好好的跟他告别。
我和娄灵均把海芋从二楼搬到门口,叶片丰满圆润,翠绿逼人。一个声音从前方传来:“你们这里的花草已经多得可以开花店了。”
我抬头,看到陈子晨正冲我们笑,接着,他又弯腰仔细看着花架上的秋海棠和风铃草。
我有些抑制不住地开心,说:“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陈子晨朝我们走来,说:“怎么能不来,我可舍不得你们的咖啡。”几个人嬉笑着走进咖啡店。
陈子晨依旧带着黑色的半框眼镜,灰色针织毛衣里衬着一件白色衬衫。他坐在吧台对面的高脚凳上,一直看着我,直到我把咖啡杯推给他。
“半年前,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还只是个做兼职的学生,”他望着面前的咖啡,接着说,“没想到一转眼,你都能熟练地制作咖啡了。”
我把这些话当做是对我的褒奖,心里不由地开心。高阳领我进门,娄灵均则教我学会了更多的咖啡知识和制作技巧,我朝娄灵均看了一眼,他正忙着给一杯卡布奇诺做拉花,精神集中。自从高阳离开后,我们就断了联系,他似乎也刻意回避着。我把目光转向照片墙,盯着有高阳出现的那几张照片,不禁地想念他。
陈子晨往杯中加了整整一包黄糖,用勺子慢慢搅拌着。我有些吃惊,问:“你以前不是不喜欢咖啡里加太多糖吗?”
陈子晨没有看我,继续用勺子顺着咖啡旋转的方向打圈,他盯着咖啡说:“突然就喜欢甜味重的咖啡了。”
我没有说话,看着他将黄糖溶在咖啡里,然后取出勺子,摆在杯碟上。他抿了一口,放下杯子,说:“下次还可以再多放一包糖。”
我感觉一定发生了什么事,问:“你去过上海了?”
他点头,头低得很低。
我没再问,想等他准备好了再跟我说。
沉默了很久,陈子晨说:“她说她不回来了。”
我擦杯子的手突然停下来,娄灵均也朝我们这边转过头,我跟他相互对望了一眼。
“你们吵架了?”我问。
“我们这应该算是分手了,”陈子晨冲我苦笑,“那天,我到上海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打她电话一直没人接,所以自己先找了个酒店住下来。”他的眼神变得严肃,“凌晨1点多,我又给她打电话,是她一个女同事接的,说单位员工在一起聚餐,她喝多了。我赶紧跑到饭店,一屋子二十几个男的,就她们两个女生,她就靠在沙发上,已经喝的不省人事。”
“你们是因为这件事闹矛盾的吗?”
陈子晨点头,“我好生气,第二天我们就吵了起来,她说这都是为了工作,可我觉得她一个女生太不懂得保护自己。”他一口喝掉了杯中剩下的咖啡,接着说,“我希望她回来,她说她喜欢上海,已经决定留下来,”他双手一摊,“所以我就回来了,这几天我们也都没再联系过。”
“她说的也许是气话,就像你一气之下回来一样。”
“可她当初去上海时,就打算留下来。”陈子晨说。
“可你决定去上海时,也打算辞了工作,陪她留在上海。”我看着他说。
陈子晨看了我一眼,又迅速挪开目光看向别处。我知道我猜对了。
他扶着额头,皱着眉头,说:“可我们已经快一个星期没联系了。”
“你在等她,她肯定也在等你,你就主动点,给她打个电话。”我鼓励他道。
陈子晨想了很久,最终还是摇摇头,说:“这么久以来,一直都是我跟着她跑,这次,如果她不愿回头,我也不想再挽留。”他说话的语气坚定,可我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不舍和惊慌。
这时,从外面进来7、8个聚会的学生,我只好将陈子晨搁置在一边,先把他们领到楼上,安排好座位。等我再回吧台时,陈子晨不见了,我看着娄灵均,希望他能给我一些提示。娄灵均用嘴巴朝门口努了努,我转头看着门口,门边的风铃发出悦耳的声音,透过角落的玻璃窗还能看到陈子晨渐行渐远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