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近五十的林庄煦从来未曾想到自己会在迈入中老年的年纪遇到真爱,真是上天垂怜。四十八岁时,为了照顾儿子,毅然放弃国内所有跟着儿子到了美国做陪读母亲。
前夫反复威胁,儿子可以去美国,但是她去则恩断义绝,孩子们都已成年,房子各自一套,感情早已在多年的争吵中所剩无几,所以林庄煦痛快地离了婚,随着儿子到了大洋彼岸,唯一放心不下的是还在国内一所三流大学上学的女儿。
儿子温若愚是林庄煦的所有。虽然这样说显得很偏心。但是林庄煦认为这偏爱理所应当:儿子优秀异常,二十岁就在国内知名大学国际金融系毕业,接着便被美国斯坦福大学录取,全额奖学金,除去优秀的学业,颜值不凡,性格更是成稳大气,所谓谦谦公子,温润如玉,用于形容温若愚豪不夸张。
相比起儿子,女儿温若水便相形见绌。若水名字温婉美丽,但真人与名字大相径庭。外貌一般,成绩一般,更让林庄煦头疼的是,女儿性格奇怪,和任何人一聊天起来就是一副老太太的模样,林庄煦终于妥协,再好的教育也扭转不了基因的强势。
家里这么多年一直是这种气氛,前夫只要休息在家,与自己的母亲便是说不完的家长里短,林庄煦曾震惊于还有这样婆妈的男人。
有了孩子以后,她充耳不闻视而不见,一心一意培养一双儿女,然而看着女儿行为举止,说话做派越来越像婆婆,她终于放弃,把所有的精力放在了儿子身上。
四十八岁离婚,同年考出托福,出国,找工作。在儿子学校附近租了一套两室的房子,如同所有初到美国的草根一样,林庄煦开始了饭店女招待的生涯。
国内多年的清闲工作,让初到美国的她几乎无法适应。白天在饭店上班,晚上还要到社区大学学习英语,累到半死的林庄煦差点陷入绝望,自己不但没有时间能照顾儿子,反而累生病了成了孩子的累赘。幸而表妹早已移民美国多年站稳脚跟,看到林庄煦心力交瘁,及时拉了一把,安排林庄煦在自己家的珠宝店里当店员。
那天店里面来了一位白人男子,目测与林庄煦年纪相当。穿戴得体妥帖,定了一颗心形钻石吊坠,并要求刻字,刻字的内容是,always love you,若是送给妻子,这可真是浪漫,林庄煦心里想,于是多留意了男子一眼。
男子叫丹尼,斯蒂文斯,眼睛深邃,头发灰褐色,干净整洁,儒雅安静,有着谦逊温暖的笑容。
男人预定的是南非蓝钻,店里面没有现货,有些许手续需处理。因此,丹尼先生又来到店里面几次,话语不多,总是眼神深邃,笑容温暖而礼貌。
林庄煦这才明白真正的贵族的样子,与任何人打交道都让人如沐春风。简单的交谈中,原来项链是送给他妻子的,于是特地在包装的时候多加一朵白色马蹄莲,丹尼抚摸着包装上的花朵,向她道了谢。
一个多月后,丹尼突然来到店里,问是否可以请她喝杯咖啡。林庄煦一肚子狐疑,丹尼开始慢慢说明来意,问是否可以与她约会。“你不是有太太吗”,林庄煦问。
“我太太已经过世六年了,那天是她生日,所以我想买条项链送她。冥冥之中,看到你的第一眼就觉得很特别,当你把一朵马蹄莲放在项链盒子上的时候,我就很感动,我太太瑞秋最喜欢的花就是马蹄莲。我有空的时候都会去她的墓前去说说话,告诉她我是如何思念她。送项链的那一天,我像往常跟她说话,没想到我心里却仿佛听到瑞秋说,不要来了,去找寻你自己的幸福吧,那一刻,我忽然想起了你。”
林庄煦看到眼前这个一脸真诚的白人男子,心里虽然惊讶于他的直接,却说不出拒绝来。
中老年人的约会不像年轻人来的那样炙热,丹尼会在林庄煦休息的时候约她去爬爬山,教她打高尔夫球,有时是去咖啡店静静地坐上一会儿,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会儿天,林庄煦的英语并不十分纯熟,然而和丹尼聊得经常忘记时间,从来没有遇到这样一位与之相处这样舒服自然的人,经常寥寥几句,他就能完全明白并了解她的想法。
丹尼拜访庄煦住处的次数也越来越多,通常是午饭时间来,她做几样简单的中国菜,他都喜欢。吃完午饭,两个人有时在院子里坐着晒晒太阳,或者去她自己开垦的花园里收拾收拾菜地,修剪修剪花草,直到傍晚时候他才离去,一切自然而温馨。
庄煦不敢轻举妄动,五十岁的人了,手里没有任何筹码,他过去的生活,对于她是一片未知。她输不起,也没有精力去折腾,就这样做温暖的老朋友就好。
直到有一天,他带着她去了律师楼,给她看了自己的健康报告,又让律师跟她介绍自己的财务状况,她知道他生活富足,只是未曾料到他身价如此不凡。古堡,大楼,私人小岛,那些都离她的世界都如此遥远,只是,他用意如何?
“嫁给我吧,我爱你,我希望每天早上醒来睁开眼睛就能看见你。”她却慌了,她未曾想过,他们的世界云泥之隔,她礼貌拒绝了他,他表示遗憾,然而对她还是一如既往。
若愚毕业了,进了华尔街一家证券公司,忙得脚不沾地。期间庄煦带着丹尼与若愚见过几次面,声称是新认识的好朋友,若愚当即明白,对这位白人老头也并不反感,见面的气氛也还算友好。
庄煦对丹尼的求婚与家世并未向儿子儿子透漏半句,只是这样显赫的人物是无法低调的。一次若愚从经济日报上看到关于介绍丹尼的整幅版面,才知道老妈的这位男朋友是华尔街巨鳄,震惊之余向母亲求证,斯人如是。
若愚的心开始活络了。所谓寒门贵子,只是美丽的谎言。若愚供职的跨国金融集团,里面的员工自然是精英中的精英,然而接近于金字塔顶部的高级员工们,无一例外都是世家子弟,他们承袭着祖辈父辈创造下来的财富与权力,掌控着整个金融帝国。而像若愚这种无背景无财力的底层员工,或许终其一生只能混个中层,想到触及塔顶简直是痴人说梦。
有了这个心思,若愚便有意无意要求跟老妈及丹尼见面聊天,丹尼何其聪明,不几日,工作仅满一年的若愚被破格提拔为部门主管,跻身中层。若愚虽勤奋优秀,但深知这升值要归功于丹尼,于是回家跟母亲说明了缘由,庄煦对丹尼也更加心存感激,然而感激之余却深感失落。倘若是一般人家,可以平等共处,倒也有可能琴瑟和鸣,莫不静好,然而这巨大的差距,叫她终生仰望于他,她如何肯?
为了孩子已经隐忍半生,这一次,她想为自己而活。于是她慢慢冷落于他,渐渐失约。丹尼觉察到了她的刻意疏远,于是找到她,问她,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庄煦迎着他的目光,平静的说,you are too good for me .丹尼笑了,握着庄煦的手说,“我的所有都不及你的相伴,我们是同样的人。再说,你同我结婚了,你将拥有我的一半财富,我也并不比你富有啊。”庄煦沦陷了,虽然五十岁,再厚的妆容也无法掩饰眼角的皱纹,然而还有人这样看重她,肯给她婚姻与庇护,她何德何能?
庄煦嫁给了丹尼,儿子若愚不敢相信自己的母亲在天命之年会有这样的转机。
婚礼简单而温馨,老夫妻的蜜月在挪威度假,庄煦觉得自己好像重新活过一遭。丹尼细心体贴,每每都会温柔征求庄煦的意见,两人早已过了年轻气盛的争权阶段,所以都各自谦让,这样的细腻与宽容让庄煦偶尔也会忘记自己已经是五十岁的人了,竟向丹尼撒起娇来。
庄煦带着丹尼回国一趟,若愚要去和父亲一起过年,提出大家一起吃顿饭。庄煦去了,没想到是这么一大家子,七大姑八大姨外甥侄子都来围观。
仿佛是前夫召集的批判会,意思是,你们看,这才几年就守不住了,找人,还找个洋人,真不要老脸。尽管他自己也是相亲无数,一个赛一个年轻,有再生孩子的架势。目前我们的国情就是这样的,男人七八十找小姑娘老来生子大家只会轻薄调侃一笑了之,而离了婚的中老年妇女再婚则会被前夫所指为不道德的典范。
这顿饭吃得局促而紧张,被各方目光打量与调笑的丹尼礼貌又平静,庄煦却沉不住气了,我凭什么来吃这样一顿饭,我又不欠谁的。若愚拍拍面带愠色的母亲的肩膀,表示歉意。
饭毕离席,丹尼拿过庄煦的外套,帮庄煦穿上,然后自然牵着她的手,走出饭店。身后自然是各种鄙夷白眼与不入耳的话语。
走出饭店,已经开始在下雪,漆黑的夜空中雪花无声息地飘落下来,庄煦搀着丹尼的胳膊,小心翼翼地走在安静的小区里。
脚底下的雪子嘎子嘎地响着,庄煦抬起头看看丹尼的面孔,岁月的痕迹掩饰不住曾经的英气,只是平添了的经历人生的从容与淡然。没有她的他,前半生究竟是怎样的呢?庄煦陷入沉思。
想什么呢?丹尼伸手拂去庄煦头上的雪花,“别动,就这样,一直走到白头。”庄煦笑说,丹尼吻了下她的额头,他听不懂中文。
她何其幸运,会有这样一段良缘?年过半百历经沧桑的庄煦却开始患得患失,半生难得有如意安静的日子,只是,一切会不会突然消失?
“放心,我会一直在的,而且都替你安排好了,你不用过于担心”,丹尼这样安慰她。她却愈发不安。
他还是匆匆走了,那天清晨她出门晨跑,回到家他还躺在床上,怎么也叫不醒。庄煦颓然坐在床沿,统共两年的温柔时光,那一刻,她情愿,从未遇到过他。
丹尼葬在了亡妻的身边,他的子女们剪了父亲一缕头发留给了庄煦,他们充满同情的看着这位瘦小的面容哀伤的东方女性。
他们终于团聚了,那个世界里,他们会重续前缘吗,会偶尔想起她吗?庄煦时常想。只是她知道,在自己的内心中,这一辈子也已经走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