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广福
2020-04-14
我一直觉得二哥考上清华大学几乎没有费多大力气。这似乎也验证了一句话:难者不会,会者不难。通过二哥考入清华大学这事儿,我觉得他是会读书的人。
在一九八二年考入清华大学前,二哥分别在村小学、乡初中、县高中读书。我的父母都是乡下人,父亲是个瓦匠(我们乡下把会盖房子的人称为瓦匠),母亲是家庭妇女,父母没有读过几天书,也不可能在学业上给孩子们任何帮助。自小我就知道二哥写字很好看,那时我在读小学,爸爸有时候会看看二哥和我的作业,他经常形容我写的字像蜘蛛爬一样不好看,表扬二哥写的字工整耐看。我开始留意二哥的作业了,发现他的语文和数学作业确实都是非常工整,他还有个学习习惯,就是自律,所有的作业都一板一眼的做好,看老师给他的作业评判,也几乎全是对勾。即使这样,我也没有觉得他可以考入大学,一切源于我家的出身成分。小时候,懂事了,我就知道自家是富农成分,在那个唯成分论的年代,在村里,事事都要矮人一头。这样家庭的孩子,参军和考大学是不可能的,因为不能通过政审关。大姐、二姐和大哥也都是因为这个原因,初中没有毕业,就回农村劳动了。文革后,国家恢复了高考制度,考大学也不再唯成分论了,二哥也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乡下的日子是清贫的,为了供二哥和我继续读书,妈妈没日没夜的操劳,爸爸也用手艺挣到的钱贴补孩子上学用。上初中二年级那年,大概是二哥最难熬的一年,因为一次夜里睡觉,被蝎子蛰了手指,第二天整个手掌竟然全肿了。村医给看了后,开了点止痛药,肿痛仍然不见好,最后竟然抬不起胳膊,再去让村医看,他也觉得很奇怪,别人被蝎子蛰了,两三天就痊愈了,怎么二哥的会这么大反应呢?村医判断一定是二哥的血型有问题,属于对蝎子毒极其敏感型的,叮嘱我的父母好好给二哥诊治,说治不好会转化为败血症,会更麻烦。后来,医生就调整了治疗方案,用绷带给二哥吊起了那只胳膊,除了吃药外,每天都要去医生家打针。我看到二哥那个红肿的手掌渐渐发炎了,每一次打针非常痛苦,经常夜里痛的睡不着。可是他一直没有请假,一直去学校上课,回家后,忍着剧痛做作业。我偷偷观察过,当他沉浸在做作业的时间里,仿佛忘记了一切,也忘记了伤痛。我发现二哥是个诚心喜欢读书的人。这个伤痛大约持续了一个多月,才渐渐地痊愈。
和我爱看课外书不同,二哥几乎不看课外书。初中老师发现二哥是个读书的好苗子,因为每次考试,二哥的数学、物理、化学几乎全部满分。我读初中时数、理、化成绩一塌糊涂,及格的时候少,即使这样的糟糕成绩,父亲也从来没有指责过我,更没有将我的成绩和二哥比较。对于二哥的好成绩,父亲也几乎没有说过鼓励或者表扬的话,在父亲的眼里,他觉得孩子们好好学习天经地义,不需要鼓励或者批评。所以,二哥和我的中学读书生活是自然生长的。一九七九年,二哥从老家汤泉初中考入遵化二中读高中,家里也是没有任何反应,二哥住校,很少回家。对于孩子们的学业,我的母亲很少在意,也从不过问,在母亲的心中,觉得孩子们有出息就好了,她的有出息定义应该是:懂事,听话,可以自立。这也是多年来我揣测母亲的心事才得出的结论。她从来没有奢望过自己的孩子们会金榜题名,会有怎样怎样的前程,可能那时候,她想到最多的是孩子能不能吃饱,有没有生病,还有就是通过养猪、鸡、鸭、鹅,把辛苦挣到的每一分钱都贴补家用。那时候,也没有家长会,没有老师和家长的任何交往,记忆里,父母从来没有在孩子们的学校出现过。
二哥考上清华大学那一年是一九八二年,我正在堡子店中学读初二,那个时候通信不发达,大家交往都是写信,二哥偶尔会给我写信来,同学们也都能看到信封上清华大学几个字,就好奇的问我:二中考上清华的那人是你哥呀!我只是茫然的点点头,在我心目中没有觉得到清华读书是件了不起的事儿,只是觉得二哥考上大学是一件了不起的事儿,因为,他今后不用回乡下种地了,毕业后也可以在城市里有份稳定工作,这也是那个年代乡下人非常羡慕的事儿。直到后来,我参加高考,读大学,才渐渐知道,原来清华是学子们心目中的最高学府,二哥真是幸运儿。
在我读初中时,学校伙食不好,二哥从北京给我寄过方便面,那时候,方便面在乡下是稀罕物,我和同学们都是第一次见到,那是日本进口的用塑料纸包装的,里面的佐料是用虾米研成的碎末,吃起来齁咸,可是就是这方便面成了我的当时最爱食物,其他同学也羡慕的很。
我是一九八三年到遵化二中读高中的。好多老师曾经是二哥的老师,他们也对我寄予厚望,希望我也能考入更好的大学。读高中时,我以二哥为学习榜样,用功读书,在高二和高三成绩在班里名列前茅。可是,我觉得自己就是扶不起来的那个阿斗,因为高考前夕自己太紧张了,以至考前三四天成宿的失眠,我觉得在进入设在遵化一中高考考场时,就像喝了半斤白酒一样,头发晕,两耳嗡嗡响,精力不集中。后来我才知道,这是由于我功利心重,太在意结果了,太想考进大学了,太在意老师和亲友们的期望了,重重压力之下,影响了睡眠休息,影响了高考考场发挥。成绩出来后,我被一座地方大学录取。本来我可以申请复读,争取下一年考进更好学校,可是我没有那样做,一是读高中这几年,实在是累惨了,不想再累一年了,二是我对考入大学已经很满足了,这是对我求学生涯的一个最终交代。我也因为考上大学得到了很多亲友们的祝福,包括二哥的祝福。
去石家庄读书前,二哥让我去清华大学一次,那个暑期,二哥正在准备考研,我到了他的宿舍,住了一夜,第二天,在送我上车前,二哥将一双皮鞋递到我手中,实话说,高中毕业前我没有穿过皮鞋,真的是家里经济条件不好,父母买不起。穿着这双崭新的皮鞋参加了新生入学仪式,看着别的同学还是布鞋,我顿时感觉虚荣心满足了。
二哥在清华大学读研的那几年,我几乎每年到他学校一次,他还是和考上大学前没有太多变化,一样的爱学习,在他在清华读本科时是六人一间宿舍,看他爬在床上做功课。读研后是两个人一间的宿舍,也有了自己独立的课桌和椅子。他很多时间还是在这个角落学习,晚上也很晚睡觉。与在乡下读书唯一不同的是他喜欢上了体育运动,喜欢篮球和排球等运动。看到操场上,学生们的背心后背印有清华大学四个字,我真的由衷羡慕。我觉得二哥留给我最帅的背影是我们一起放暑假时,帮助爸爸下地干农活儿,在一片无垠的庄稼地里,我们收割庄稼,挥汗如雨时,二哥就像在球场上打球,穿着那件白色印有红色清华大学四个大字的背心,我觉得真帅,爸爸也许也是这样想的。
二哥自小独立性很强,敢于和欺凌他的人斗争,这是我从两件小事儿上看出来的。一件是小时候他去北山打柴时,被邻村一位护林员殴打的事儿。据说,是因为护林员说了我家成分不好等讥讽的话,二哥强烈反抗,那个身强力壮的男人就殴打了还是孩子的二哥,为了这事儿,爸妈找到了邻村那个人,那个人给道了歉。另外一件事儿,是二哥读了大学后的一件事儿,我俩在老家干农活儿,爸爸让我们赶着牛车去村头取一些土垫圈(为猪圈地面铺一层土)。我俩正在那个大家都去取土的地方干活时,对面过来一个骑着自行车的中年人,蛮横的对我俩说:你们不能在这里取土,说完就要抢我们的铁锹。这人是邻村的人,他看我俩不像种地的,就故意来找茬了,二哥马上和他理论起来,后来那个人觉得理亏,才灰溜溜的走了。在回家的路上,我在内心一直为二哥点赞,我觉得他特别有勇气,对有意欺凌他的人敢于据理力争,而且有理有据。
后来,二哥在清华大学研究生毕业后,离开了生活了八年的清华,到北京市参加工作了。我也在家乡的城市有了一份自己稳定的工作。
我们经历了那个艰难的“唯成分论的年代”,我觉得我从父亲和二哥身上学到很多做人道理。他们都是沉默寡言的人,都是用自己坚韧的努力实现生活梦想的人。爸爸要和妈妈一起哺育自己五个孩子,把我们养大成人,帮助我们实现自己的人生理想,他从来没有给我们任何说教,也从来不拿我们和别家孩子比较,更从来不拿我们五兄妹做比较,爸爸的眼神其实代表了一切,对于孩子们,眼神里面包含很多的是鼓励、信任和爱,舔犊情深,他相信自己的孩子能够走好每一步。二哥的性格里有很多父亲的影子,比如吃苦耐劳,比如执着的做事,与父亲的隐忍性格不一样的是,二哥性格里有一种勇敢,他可以智慧勇敢地面对欺凌,这是我的弱项,我觉得在父亲性格里的隐忍,在我这里就是懦弱!因为父亲那正直倔强的性格里,对于想欺凌他的人会有一种威慑,会让对方退居三舍。我就不行了,经常借口“吃亏是福”,而让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得逞。
其实,我觉得,于每个人的人生而言,社会才是一座至高无上的真正的大学。我觉得在社会这座大学里,二哥也是读的“清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