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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昨夜间，我居然又做梦了。梦里，依旧是老母亲扯着大嗓门在喊我去浇菜。
门前种着辣椒、苋菜、茄子、韭菜、荆芥、茴香，还有我特别在意的黄花苗。因为黄花苗是父亲留下来的，一直存在了多年。
它们长在菜中间，母亲嚷着要我把它们拔掉，我一直没同意，所以它们就一直留在那里。
一来它们是父亲留下来的，二来妹妹的两个孩子需要它们。
在清明后，黄花苗的种子成熟，我把它们采下来，随手丢在周边。没料到，五一后，就出了许多小苗苗，一浇水，就疯天疯地长起来了。
每个周末回去，都会采一把叶子下来，跟青菜一样去炒着吃。清炒有点苦，配个鸡蛋炒出来，或者蒸出来，吃着最美味。
2
小时候，我总是上火，一上火就是口腔溃烂。
从读小学开始，我经常口腔溃烂，疼得没法读书，张不开口读书，考试成绩就是一塌糊涂。
老师叹气，母亲咬牙，我委委屈屈地垂着头，脸上挂着泪，不是我不背书，真是嘴巴太疼了啊！
我张着嘴给母亲看，母亲摇摇头，重重地叹气，然后走开。
父亲不做声，一大早起床，扛着撅头，跑到山上，在天亮前会赶回来，带着一大兜黄花苗。洗干净后，放在锅里煮，煮好了，逼着我一口气喝一大碗黄花苗水。
喝得我肚子胀得难受，然后一遍一遍往厕所跑，跑一次，口腔里舒服一点儿。那种感觉，跟吃坏了肚子似的，一会儿一趟，一会儿一趟。
结果，一个上午过去，我口腔里的溃烂，基本消失了七七八八，下午就上学去了。
3
读中学那会儿，学校在镇上，一到考试季节，父亲怕我口腔继续溃烂，就会如法炮制，替我预防。
父亲去山上刨了黄花苗回来，煮水，然后送到学校给我喝。又担心我去厕所频繁，同学们老师看了有意见，亲自去老师那里，给我请假，说明情况，让老师留意我的情况，别让尿裤子上了。
中学时光，每一次考试前，父亲就用这样的方式，为我预防口腔溃烂，因此我没有耽误过学习，成绩也一直保持得很不错。
一直到现在，还记得父亲在老师那里弯着腰，陪着笑，向老师说明我口腔情况的身影，成为记忆里挥之不去的一处景观。
这也是我如今一看到黄花苗，就想到老父亲的原因之一。
4
后来，我参加工作，依旧时常口腔溃烂，关键的考试时节，要讲题啊，讲卷子呀，嘴疼得张不开，没法上课。
父亲知道了，特意在门前开辟一块地方，说要种菜。菜没种多少，倒是一株又一株黄花苗落地生根了。
周末时间回去，看到门前黄花苗盛开，我有些不能置信，仿佛进了黄花丛，惊讶至极！
父亲把黄花苗叶子采下来，打入几个鸡蛋，倒入锅里加热的芝麻油里，蓬松的炸鸡蛋出来了，不过因为有黄花苗叶子，炸出来的鸡蛋不是金灿灿的，而是油绿油绿的。
父亲盛一碗出来，递到我面前：“吃了，嘴巴里就好了。”
我还没接过来，父亲又在我面前摆上一颗蜜枣：“有些苦，吃完了，把这个含在口里。”
三十开外的我，在父亲那样的举止下，泪流满面。
5
孩子五岁时候，腹痛不止，周末回来，父亲知道后，依旧拿出来黄花苗。
父亲先是煮水给孩子喝，诱得孩子一口气喝掉大半碗苦苦的水，然后嘴巴里塞入一颗蜜枣。
父亲又把煮过的黄花苗，在干瓦上烘焙，焙干后粉碎，拌上红糖，让孩子吃下去。
黑黑苦苦的东西，孩子吃不下，也不知道父亲用了什么法子诱惑，孩子居然一口一口吃下去，没有不耐烦的表情，也没有抗拒不吃。
吃完后，孩子手里拿着一张一元的票子，可以去买自己想买的东西。
担心孩子乱花钱，孩子笑嘻嘻地对我说：“我不买吃的，外爷说嘴巴不能乱吃东西，我买别的。”
原来，拿钱哄孩子，是父亲的不二法宝啊，我小时候这样，如今我的孩子依然这样。
父亲说：“腹痛止住了就好，你别管啥方法。”
搞得我哭笑不得，但也确信了父亲方法的古老和奇妙，孩子的腹痛真好了。
6
妹妹有一阵子牙疼，父亲知道了，打电话给妹妹：“别花钱了，回来爹给你治好。”
妹妹听话地回来了。
父亲在院里采了一把黄花苗，对妹妹扬了扬：“这么多宝贝在家里，还要去花钱？”
父亲让妹妹把黄花苗洗干净，又让妹妹放在锅里煮水，再然后捞出。
煮出来的水，父亲让妹妹喝，妹妹嫌苦，不肯喝，父亲拿了白糖出来：“拌一点进去就不苦了。”
妹妹将信将疑，白糖撒进水里，用筷子搅拌后，慢慢放到唇边。
还没有开始喝，父亲就提醒说：“一口气喝完，别停。”
妹妹听话，一口气喝完了大半碗黄花苗水，刚放下碗，父亲又给她口里丢一颗蜜枣，然后去忙别的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饭桌上居然有凉拌黄花苗叶子，父亲对妹妹说：“这一盘子是你的，给我吃干净！”
下午，妹妹说牙不疼了，看着父亲，满满的快乐漾出来：“爹，你这招真妙啊，这么快就不疼了！”
7
去年暑假，爹还有一口气，在院子里坐着，望着黄花苗对我说：“这东西，生命力很强，不用浇水，它们就活得好好的，别给它们拔掉，让它们就长在这里。”
我答应了父亲，任凭后来母亲怎么说，我都不肯拔掉它们。
给母亲做过几次黄花苗的菜，刚开始还好，说挺好的，吃过几次后，就不肯再吃了。
又给妹妹采过几次叶子送过去，妹妹怕苦，不肯吃，送去的叶子放坏了，都给扔了，真是浪费。
我自己经常采了叶子回来，兑了鸡蛋煎了吃，香香苦苦的，不就是人生的滋味吗？
看到它们，就想起父亲，想起父亲用它们呵护过成长中的我们，呵护过成长的孙儿们，眼睛就会一遍遍潮湿。
父亲，你在另一个世界里还好吗？那里有没有漫山遍野的黄花苗，让你每日里采摘，每日里挂念起我们？
院子里，你种下的黄花苗，依然不停在开放着，可是，父亲，我要到哪里去寻找你的踪迹？你的身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