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九月,出差厦门,工头开车来车站接我。
老同学好久未见,倍感亲切,寒暄过后,我看着工头略嫌腐败的肚子和变黑的肤色,问道:“现在还打篮球吗?”
“哪里打得动,基本告别剧烈运动喽。”工头接过我的行李,麻利的放入后备箱,从动作中仍能看出当年经常打球的底子。
“不能吧,你不是能呆得住的人。”我有点不信。
“能啊,最近比较喜欢钓鱼,你看,家伙都这里放着呢!”工头说着,又掀开了后备箱。
后备箱里有些杂乱,除了我的行李箱,还有一个长方形的黑色塑料盒子,两只马扎,一个用铁圈穿起来的网兜,应该就是工头的钓具了。土黄色的泥巴,星星点点的干结在这些装备上面,证明工头对钓鱼的爱好不是一时兴起。
有关钓鱼的记忆开始我的脑中闪回,小时候,有阵子流行钓鱼,我也心血来潮,加入了钓鱼队伍。花五角线买一套鱼线和浮子,折一根木棍做钓杆,挖几条蚯蚓,兴冲冲的跟小伙伴们跑到池塘、河沟边钓小鱼。
那时候钓鱼的目的很单纯,就是为了吃,然而坐上大半天,却一无所获,无聊的等待耗尽了我对钓鱼的热情,浅尝辄止。
相对于钓,我更喜欢浑水摸鱼,把河沟里的水趟得浑浊,鱼儿耐受不住,纷纷游到水面透气,瞅着冒泡的地方下手,一捉一个准。
或者和小伙伴抄一块尼龙纱窗,在水塘里来回搜刮,收获通常不错。
至于钓鱼,太文静了,不适合我。当然也想不通,粗放的汉子工头会迷上钓鱼。
02
工头是我的大学班长。
军训时,工头穿着迷彩服在校园内游荡,偶然碰到一位中年建筑工人,同样身着迷彩服,向他打听某地的去处,态度十分客气,以“大哥”相称,让热心指路的工头颇为尴尬。
一旁的同学见此情景,忍不住戏谑他:“怪你的形象太接地气,既然工人叫你大哥,那你岂不就是工头了?”。
“工头”的绰号由此传开。
之后不久,班内竞选班长,工头大喇喇的蹿上讲台,用闽南味十足的普通话发表了一通辞不达义的演讲,同学们看着台上这个留着过耳头发,蓄着短须的家伙,摇头晃脑的夸夸其谈,乐不可支,但也被他的率真和热情打动,多投了支持票。
总之工头是个有故事的人,重义轻利,简单直爽,有股子浑不吝的劲,深受同学们喜欢。但他毛躁易怒的孩子气也给同学们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在篮球场上,他曾因维护同学和对手打架,后来发现对方人多势众,再打下去要吃亏,撒腿就跑,边跑边回头张望有无追赶,不愧为进退自如真汉子。
也曾因一点小事和舍友大打出手,气性过后,主动道歉认错,跟舍友和好如初,可谓是能屈能伸大丈夫。
有这样一个妙人做朋友,人生幸事。
三年前,工头结束六年“京漂”,回到离厦门不足二十公里的家乡小镇,买房,结婚,育子,按部就班的履行着生活责任。平日里住在小镇,忙在厦门,虽是两地奔波,但有家在,算不上辛苦。
零星的联系,知道他对当下的状态心满意足,只是偶然想念还在“京漂”的同学老友。
所以但有机会到福建出差,必然要去打他的秋风。
03
下着雨,汽车在潮湿的公路上缓缓行驶,三十多公里,说话间就到了。
晚饭稍凉,工头一家子人原来都在等我开饭,他们的在意让我感动。家常菜丰盛精致,有鱼有虾,有菜有肉,当然少不了酒。老爷子热情,频频劝箸劝饮,工头不擅饮酒,但也开了啤酒陪我。主家温暖自然的待客之道,让我不觉生份,吃到肚胀,喝到微醺。
席间工头问我明天的安排,我早已想好:一块去钓鱼吧。
开车不过十多分钟,来到镇外的一大片荒地,听说这里早被规划为工业区,几年前竖起围栏,却迟迟没有动工,以致杂草丛生,夏季充沛的雨水在沟洼处汇聚成大小不一的水塘,竟成为鱼儿生长的乐土。
荒郊野外,频繁出没于此地的只有一类人——钓(捕)鱼爱好者。
工头约了他的发小同行,这位哥生得黝黑精壮,言语不多,只拿了根钓杆前来,俨然一派高手风范。工头说他是鱼类的天敌,快把这一片的鱼逮光了。
而我对工头的钓鱼水平仍有疑虑,有高手作伴,正好可以讨教一二。
选定一处水塘后,工头帮我把钓杆穿好,我少见多怪,发现钓线的末端竟然坠着两只鱼钩,无脑的问道:“我用哪只钩挂饵?”。
“两只都挂,增加上钩概率,挂饵的活你自己能干吧?”工头正忙着收拾他的钓杆。
“能干。”我暗骂自己白痴,连如此简单的道理都没想通,然后开始往鱼钩上穿饵。
穿饵的过程有点残忍,从盛土的盒子里拽出一条小蚯蚓,掐成两截,再将整只鱼钩穿入半截蚯蚓,蚯蚓在指尖剧烈挣扎,身体挤出泥水,黏黏的,很不舒服。心里更不舒服。
上一回如此摆弄活物,我应该还穿着开裆裤。
04
好不容易穿好鱼饵,别扭着把鱼钩甩进水塘,估摸着鱼儿一时半会难以上钩,我放下钓杆,转身拿起马扎,要在起伏的水塘边给自己找一个平坦的所在,好静坐钓鱼台。
当我正埋头于调整马扎的位置,努力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些,听到工头的发小在喊:“上钓了,快拉!”,我赶紧使劲拉起钓杆,沉甸甸的,感觉很安心。
难以置信,不过一转身的功夫,鱼儿就上钩了,而且是两条!我兴奋得不行,抻着钓杆不知道如何处理,不留神又摔了一跤,兴奋中带着狼狈。
工头笑我走了狗屎运,过来帮我把鱼摘下,扔进鱼兜。
出师大捷,我信心倍增,收拾钓杆,再度投入到钓鱼作业,却没想到一下午的成就已然止步于此。
而一边的工头和他的发小却能不间断的钓到鱼,两个小时,他俩合计钓了十多条。看得我越发想要凭技术成功钓到鱼。
可能是开局太顺,见迟迟等不到鱼儿上钩,我逐渐失去耐心,不是怀疑鱼饵失效,就是觉得下钩的位置不好,每隔上一段时间,忍不住要把钓杆拉上来调整一番。
“别总起钩,饵和位置都没问题,静静盯着就好了。”工头劝我。
“你有没有遇到过坐上一下午也钓不到鱼的时候?”
“有啊。”
“什么感觉?”
“钓胜于鱼嘛,钓不到很正常。”
“唔,都说鱼的记忆只有七秒,所以在鱼缸里呆着不会无聊,看来是真的,你们那边钓上来那么多,这些傻鱼也不会长长记性,到我这边蹓跶会儿。”我仍有点郁闷。
“不一定,咱们在这个地方钓了不少,鱼儿就不怎么吃钩了,该换个地方了。”工头边说边开始收拾钓杆。
我们就像逐水草的而居的牧民,辗转来到一个面积更大的水塘,以为能钓上更多,然而又过了两个小时后,三个人,皆一无所获,连工头的发小都无可奈何。
嗬,原来钓鱼这回事,不是技术好就可以的。
天色渐转灰暗, 我们终没能在新的根据地取得零的突破,稍感遗憾的结束钓鱼之行。十五条鱼,工头一条未留,都让他的发小带走。
而我不得不连夜回京。临行前,工头带我连续光顾三家铺子,为了能让我多吃几道当地的特色小吃。又买了十多包肉松、鱼干、腊肠之类的土特,将行李箱塞得满满当当,让我捎给北京的老同学。
我推托不下,怀着意犹未尽的情绪踏上归程。
乘着高铁和飞机,告别小镇,告别厦门,我在路上奔波着赶时间。
而钓鱼的时候,钓,不为鱼,大把时间是在等待中度过的。
追赶和等待,我想,工头比我更懂得其中的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