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时,听老师讲到元稹和白居易并称“元白”,只知道二人作为新乐府运动的倡导者,文学风格相近,观点相类。后来才知,在这之外,原来二人竟是那么好的朋友。
都说“事非经过不知难”,事非经过应也不知悲吧。这两位诗人之间的感情有多好?反映在诗里,几十年间,他们往来唱和的诗歌多达近千首,在元稹被贬通州4年时间创作的180余首诗歌里,与白居易的往来唱和之作就足足占到了一半。
可见,无论什么时候,多情之人果然是比无情之人更能写诗啊。元稹的“垂死病中惊坐起,暗风吹雨入寒窗”“今夜通州还不睡,满山风雨杜鹃声”等也就是在此时写下的。
今天,就从白居易两度写给元稹的《梦微之》说起。
817年 白居易写《梦微之》 元稹回诗
元和十年(815年),白居易被贬江州司马,此时元稹为通州司马。江州在今江西一带,而通州则在四川达州一带,一东一西,一南一北,相距千里,即使放在今天,也要十几个小时的车程,更何况当时交通极其不便呢。这要想见上一面,是难上加难。
何况两人本来同样心怀壮志豪情,想干一番事业,谁曾想相继被赋闲职,一腔热血正遇当头风,自然有说不完的话想跟对方说,但苦于交通不便、通讯不畅,只有写诗以抒情。
元和十二年(817年),白居易写下《梦微之》告诉元稹:
晨起临风一惆怅,通川湓水断相闻。
不知忆我因何事?昨夜三更梦见君。
要说诗人就是诗人,早上起床被风一吹就感到些许惆怅,因为和友人所处的地域之间无法音书往来。就是不知道你想我是为了什么事呢?昨天半夜才梦到了你。
很平淡真切的一首思念友人的诗,后两句构思却相当巧妙。都说思念至深得以梦,白居易却没有说因为我太想你了,你才入我的梦来,而写应该是你突然想起我了吧,这才入得我的梦来。
不得不说,诗人拥有一支妙笔,写出了世上人的心声:我们彼此思念,即使相隔千里万里,我在想你的时候,你也一定在想我;我在抬头望明月的时候,你也在望月怀人吧。
诗歌情感的动人之处正在于此。
元稹收到白居易的诗,非常感动,提笔一挥回了一首《酬乐天频梦微之》:
山水万重书断绝,念君怜我梦相闻。
我今因病魂颠倒,惟梦闲人不梦君。
前两句是对白居易思念自己的感念,音书断绝,感念你记得我并梦见我啊。只可惜如今我得了病神魂颠倒,只梦见些闲人却不能梦见你。
现实中相隔千里,连梦里都不能得以聚首,这是多么惨淡的事情。
同样写梦,白居易写对方思念因而入梦,而元稹则从想梦而不得入手,构思都很精巧,又符合世人的心理,故而能打动人,引起共鸣。
839年 白居易再写《梦微之》信的那头却再无人回应
白居易30岁时结识元稹,60岁时元稹去世,刚好30年的时光,恰似一个轮回。元稹比白居易小7岁,却先于白居易去世,此后的白居易,写了诗,就再也收不到元稹的回应。白居易心中该是如何凄苦?
袁枚《随园诗话》里收藏有一首小诗,名叫《樵夫哭娘》:
叫一声,哭一声,儿的声音娘惯听,如何娘不应!
诗之所以动人,是因为寄托于其中的感情都是相通的:我还如往常一般呼唤你,可你为什么再也不给我回应啊?
元稹去世八个春秋,一梦过后,白居易心痛难当,再度深情写下《梦微之》,此次的诗作更是令人不忍读。
夜来携手梦同游,晨起盈巾泪莫收。
漳浦老身三度病,咸阳宿草八回秋。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阿卫韩郎相次去,夜台茫昧得知不?
梦中同游,醒来惟余一人,泪水湿透巾帕。残躯几度病痛,衰草几回春秋。你埋在九泉之下泥土侵蚀白骨,我却暂时寄宿在人间任霜雪染白了头发。你的小儿子和女婿都相继去世了,黄泉之下蒙蒙昧昧,你又可否知道呢?
作此诗时诗人已年近七十,眼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去,昔日同游的人再也无法携手,昔日对诗的人再也无法回应,昔日饮酒诉衷肠的人再也无法得见……死去的人什么都不知道,只剩活着的人,始终怀着念想,悲痛欲绝,痛彻心扉。
人生有八苦,其中,爱而别离最是苦,而别离最苦又莫过于死别:人在,那么人海茫茫,总还寄希望于或能一遇;可人不再,那从此上天入地,都再无法相见,所以纳兰说——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白居易将相亲相爱而阴阳相隔之痛描绘得如此生动,这样的深情,不限于好友之间,常常被引用来悼念逝去的亲人、友人、爱人。
所谓爱到极深,痛到极致,留下来的人最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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