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心爱人》第二十七章|| K收审所
中国有句老话：久走夜路必撞鬼，多行不义必自毙。这话很有道理，道出了泥巴的命运。
泥巴将要遭遇的打击，他似乎有所意感，他似乎在等待这一天的来临。他已经深深意感到，一步走错，将会步步而错。
他早想离开，离开无出路的单位。他早想离开，离开令他痛苦而断肠的地方。但想到父亲千万百计，放去他的利益让他顶班，让他走出乡村，捧上了所谓的金饭碗。他不忍让亲人伤心。更是，那时户藉管的死，并不是他想走就能走。
在惨伤后，他宁愿化成狼，也不主动离去。在这无奈的地方，在这僵化的单位。你出过一点错，他们就把你的前途斩断，让你永远处在黑暗和痛苦中。
“你，纵使有造核武器的本领，都不会用你！都不会用你……”单位领导的话，似魔鬼的声音，宣布了泥巴的命运。
不甘被扼杀、诋毁的泥巴，他要奋起，他要向命运挑战。他不安于现状，他不想一辈子做一个出力流汗的轧钢工人。他不甘于平凡，不愿屈从命运的安排，他要创造奇迹，他要奋勇闯荡。
可是，泥巴，他的历练与智慧，还不足以使他，在波滔汹涌的社会浪潮中，避险逃难，直奔通途，攀摘辉煌的果实。他必须千锤百炼，再经鞭笞，他才有能力，有智慧登上幸福的乐园。
泥巴深信，如果不死，他会寻到真爱！他会创出美好的生活！
他有一颗不屈不挠的心，他有一颗奋发拼博的心，他有一颗农民血液里坚韧，执着而顽强的心。他是农民的儿子，他身处不幸与底层。他要奋起，那怕步入黑道，做违法的事。为此，他准备着，再次接受磨难，甚至沉重的打击。
寒冬的一天，泥巴被投进烟草大厦的楼梯下。在小小的铁笼里，三天三夜，体验着寒冷和饥饿。
高大的警察，叉着腰立在铁笼前，几声粗鲁地盘问：“泥巴，我们为什么把你请到这里？你做了多少坏事？不要以为你不说，我们就不知道。我们在给你机会，给你立功的机会。你犯的事，我们一清二楚···”
一切，就如电影中审特务。泥巴，一副敢做敢为的样子。他想，自已贩卖烟标是实，他已经犯错，坦然承认，随便他们处置。反正，他生活的太苦。他在工厂，与监狱有何差别。他只有任其处置。
随即，警察转手，把泥巴交给反贪工作局处理。那满脸漆黑，军人形态的局长，又是软硬兼施。局长说：“泥巴，你做的事，情节严重。我们可以判你的刑，把你关进监狱。但鉴于你是工人，又是大学生，有正当工作，只要你交清罚款，保证以后不要再做，我们可以放你走，给你一条生路。”
听局长这么说，泥巴半信半疑，他不相信，会这样轻易放过他。“真的！你们会放我？” 泥巴惊喜地问。当时，他们找不出适当的法律惩治他。（那时没商标法）。决定没收他身上的几千元，私下要求泥巴再交几千元，就以罚款处罚了事。
可是，那时泥巴，昆明没有亲人，也没合适的朋友替他办理；同时，他又担心交清罚款，依然被关。正当泥巴犹豫时，他被丢进K收审所。
幽暗阔大的K收审所，不是古时已毁的寺院遗址，就是古时囚禁犯人的所在。地处偏僻，依山而建。高大的围墙，一道灰暗的大铁门，使收审所与世隔绝，使大墙内更凸显幽暗。
铁门一开，泥巴被拖下，交给狱警。泥巴眼瞄四周，狱警冷笑。
空阔的泥土场地，门前一棵千年古树，树枝上掉拷着几个人犯，四周是封闭的囚室。
又一道厚厚的铁门打开，泥巴被推了进去。管理狱警大声喝斥：“老老实实呆着。”
进入囚房，泥巴心虚胆怯地抬头环顾。只见，小小的房间里，关满奇形怪状的人。老的，少的，俊的，丑的。人们的脸上，露着病态，露着阴森。
里间内的房子稍大，一张长长的大木板制作的狱床，窄窄的走道。外间所谓放风的房间，显得窄小，阴暗。
砰的一声，铁门一关，咔咔锁上，狱室更显阴暗。一进新犯，沉闷的狱室，就有了起乐的内容。老犯们按势力各自就位，狱霸雄居门窗首席。小勇们为狱霸，用棉花搓出火花点燃香烟。
军师用犀利的眼睛，瞪着，判断着新进来的泥巴。几个纹身吓人，赤裸而粗壮的打手，在泥巴眼前晃来晃去，蠢蠢欲动。
泥巴心知肚明，他会遭遇什么；但他已经铁心，死都不惧，又何畏痛！他观察着，判定怎样少吃苦。
军师阴阳怪气问：“你犯何事？可知规矩？”泥巴坦然走到，写有监规的墙壁下站立，冷静说：“ 按规矩办吧！”
然后，从容地 ，把他设法带进的几包好烟献出，一叠钱交给。狱霸露出笑脸说:“既来了，就是兄弟。规矩不能违，看你文弱书生，兄弟们每人五拳。”
打手随即出拳，又狠又重。其他人意思下，轻轻一打。打到二十多人时，一个相貌凶恶，一脸胡子的新疆人大吼：“行了，人家是读书人。”狱霸接话：“让他唱首哥吧，晚上给大家讲讲故事，算了算了。”
泥巴免去一些迎宾礼。三十多人打完，他怕要躺下。他们还优待着让泥巴睡在大铺上，和新疆人挤在一起。
从此，泥巴开始了他暗淡的收审经历。
如果，在历史课本上，你不能直观而透彻地理解奴隶社会的状况；如果，你想证明达尔文的论断：物竞天择，弱肉强食；如果，你想知道失去自由，人性扭曲，人性变态。那么，收审所，是最合适的观察地和研究所。
法律使人畏惧。在八十年代，最具威摄的是犯人间，非常惨绝而冷酷地折磨。
如果，你不具足够的智勇；如果，你没有强健的体魄；如果，你不够邪恶。那么，你最好安份守己，循规蹈矩。千万不能踏进，这种炼狱般的世界。来到这里的人，不是在社会上愚昧而心态不良的人，不是行为卑劣而残酷病态的人；就是心地单纯，幼稚而无知的人。所以，他们失手失足，落网为囚。正是:天网灰灰，疏而不漏。多行不义，必自毙。
看，狱室霸主和军师，曾是昆明黑道响当当的名角。曾在春城雄霸一方，为所欲为。但他们智识的局限，不能使他们鱼跃龙门，任风腾雷击，依然泰坐一方，尽施他们的辣手，暴利他们的私欲，消遥法外。
看那些被使唤，被折磨，被侮辱的犯人。不是奸人，就是偷盗。他们好逸恶劳，既没文化，更无知识。所以，不论在那里，也逃不出被虐的命运。
看那些敢做毒品，想一博求富的人。他们曾经的胆量和勇气，是那样狂武。被抓后，垂头丧气，悔一步的失误，落入囚笼。
那位新疆人和偭甸人，身上呈现着神秘。他们已被关二年，但警察，总找不出他们的破绽。
那班打手混混，随时挑几个弱小，戏弄打斗。要么逼他们互殴取乐，要么让他们用手在马桶里抓大便一一名曰“抓金鱼”，要么让他们脸对马桶唱一一名曰“灌唱片”……
这样一班人，污合在这小小的天地，少有监管，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监狱风雲”。时时有争斗的事件，打杀的惨戏。
转眼间，泥巴，被投进收审所已近三个月，他脸已浮肿，清爽已退，满脸胡渣，一身憔悴。他强撑着，绘声绘色地，向难友们讲精采的《鹿鼎记》:他用动听的歌声，用特好的记忆，背吟一首又一首唐诗宋词。他和新疆人等几位难友，结下深情厚谊。他们，都亲热地叫他韦小宝。
苦度中，总算有警察提审。又是一番诱诈，一番深挖……泥巴心中有数，沉着应对。“该交待的，我做过的我都承认，送我坐牢吧，我接受处罚！”泥巴直白的说。
警察突然温和地说：“写信通知你父亲，再交5千罚款，放你。” “真的吗？不会再处理我？”警察：“不会，相信政府！”
几天后，父亲从百里之外来交清罚款。泥巴，意外地走出K收审所。警察们，把泥巴交到钢铁厂，告诫他不要再做，规规矩矩上班，以后再不追究。
泥巴的父亲，没太多责备他，只是一脸忧愁和不停的叹息。
小官们，一脸的幸灾乐祸，用虚假的言语，叫他安心上班。泥巴，他想不出其它办法，只有强耐着，听从父亲的嘱托，坚持继续做他的工人。
昔日和泥巴混在一起的朋友们，非常感动。都认为他是一条汉子，出事后并没牵连他人，更没把弟兄卖出，非常义气。大伙对他生出敬意，对他更是信任。他们邀他换换心情，调整情绪。在欢乐场中，又多了他们胡闹的身影。
美丽娴雅的杭州小玲，泥巴再也不能见到，她在泥巴落难之后不久，不小心吃到四号猪肉。身患怪病，治疗无效，失去她美丽的生命。泥巴的心又惨裂。恨天，恨地，他狼嚎不绝！
收审所经历的黑暗和痛苦，并没有吓倒他。失去自由，固然使他心情焦躁。寒冷和饥饿，让他神精脆弱；但他心间的厌恨和不甘，被侮和愤怒，使他顽强承受。他的内心，依然要用智慧和勇气，战胜磨难！出人头地！
父亲的失落和黯然，父亲的无言责备；使泥巴暂时收起狼心，放下在烟市的野心。他咬紧牙关，安心地在高热的轧机上，做着他苦力的工作。
他和农民习气的老工人喝喝酒，聊聊天；和最下层的组长，班长建立了友情。他们看泥巴，也不再似从前：一个小县上来的农村孩子，土气中流溢文弱的书生。现在的泥巴。顽强，坚韧而充满勇气和智慧。许多工友，不由地同情和敬佩他。
人生就是这样，社会更是无情。泥巴刚欲放下浮躁的心，做个安份守己的苦力工人。就像一个嗜杀如命的顽徒，欲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可是，至今没人真诚地拉他一把。单位上那些小官，更别指望了。
他想弃恶从善，天不答应，地不准许，命不由人！
一天中午，泥巴正一身汗湿，满脸污垢地在轧机上劳作。几个警察，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对他实行逮捕。
“泥巴，检查院决定，对你实行逮捕，罪名是投机倒把，你快签字。”
泥巴惊诧地，望着这些彪悍的警察。悲凄问：“你们不是说，交了罚款，就不再处理了吗？你们不是说，不要再做违法的事，就不追究了吗？你们，你们怎么，也说话不算数？才放我三个月啊！你们是骗子……泥巴大声嚎叫。
警察粗声说：“检查院要处理你，快简单清洗下，去收拾铺盖走人。”
泥巴深叹一声，一脸的不服。他像一个赴难的勇士，抬头挺胸，笑视围观人群，心无畏惧地，步入生命的炼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