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在计划中，但执行是个问题。

我和天亮直奔李娜宿舍，当面发出邀请。她不想去，态度坚决。说是困倦得受不了。第二天还得上早自习。天亮皱起眉头，一言不发。和我料想得一样，果然知难而退。没办法了，我必须慷慨悲歌，挺身而出了。

我对李娜说：我们准备了很多好吃，边吃边聊。举头仰望浩淼星空，低头俯看饮马河千里冰封，回望208国道万家灯火。你想想够不够有意境。想想都心驰神往，欲罢不能。

她动了动嘴唇，哼哼地笑了笑，说：我怕叫狼鞹了哩！半夜三更地。

你不走我生气了啊！弟兄们好不容易组个局，你拆台是吧？！

李娜睁大无辜的双眼，仿佛在欣赏我的表演。

我真的生气了，义愤填膺地说：你是不属猪的？不是吃就是睡。还能不能有点追求？胖成肥猪了都，还睡？一晚不睡能咋了？你看你现在那样，还好意思说我是朽木不可雕呢！说话直哼哼，光听见鼻音，连字都咬不真了。

这下李娜也怒了，眉毛都立起来了，而且肩膀还不住地颤抖。

我不依不饶，继续说：你已经不是以前的你了，16岁的人60岁的心，干什么都没兴趣，懒得动。生活一点激情，一点冲动都没有。干瘪不，苍白不，无趣不？

李娜瞪了半天，终于组织起一句话：这是我的事，关你屁事！你给我闭嘴，滚蛋！晚上，我不出去！

我被她狂喷，一时傻了，痴痴地说，我就是忍不住，怕你掉队。看见你有错误，要颓废，就忍不住，想说出来。既然你心里没有我这个朋友，多说无益。再见！

天亮，我们走！我头也不回地迈步出门。

天亮恋恋不舍地跟出来，突然又想起什么，不甘心转身折回去。

只听他对李娜说：我希望你去！几个朋友从新营子出来，知心的不多，希望你珍惜。我知道你没朋友，听说你们班同学私下称呼你冰雕美人。

李娜余怒末消，并不答话。

天亮只好出来，垂头丧气地对我说：本来以为你软硬兼施，不择手段会有成效，没想到你表演太投入了，把自己也搭进去了。哎！对不起了，兄弟！

我说：惭愧！我没掌握好分寸。我也不知道她这么敏感，可能那句话刺激到她了，是我大意了。女人心，大海针，难以揣测。咱们先去上晚自习，下课再说吧！

天亮叹了口气，说：也只好如此！

“吱愣愣”长长的电铃声划破寂静的夜空，撕心裂肺地告诉大家下课了。我觉得铃声十分突兀，我拿不准再做会儿题，还是冲出教室去学校东门集合。一切都没准备好。看着同学们鱼贯而出各回各家，静静地听着教学楼从人声鼎沸渐渐冷却下来。

天亮从后排穿行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说：走吧！东门集合！

我说：可是李娜不去。

他说：走吧。我想去，不想扫弟兄们的兴！

我先出门，天亮关掉教室的灯。走廊里瞬间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我打开手电，照亮前进的路，不过，只照亮一个小白圆圈，对于整个黑色的怪物大楼来说，就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点。天亮视力好走在前面，我小心翼翼地跟着。

掀起门帘，走出楼门，寒气扑面而来。夜色倾泻，星空点点，月光黯淡，有气无力。月亮是下弦月，形似弯刀，冷冷地旁观人间悲欢，不言也不语。回望教学大楼，已在黑暗中沉睡。

夜静的有点恐怖，东门口石材厂机器还孜孜不倦地切割石头，不时传出尖锐刺耳的吱吱声。天亮早看到前面人影晃动，对我说东飞、书俊已经到了。好像有四个人。

走近才看清楚，确实是四个人。开始我怀疑有上一届的师姐，不过，我看到天亮怔了一下，接着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起来，脚步加快向人群冲锋。我就猜到是谁了。

八、青春高歌我们的阴谋

李娜出现了。很意外。有时候生活并没有你想象得那样糟糕，同样也不会有你想象得那样美丽。因此事到临头大可不必杞人忧天，也不必春风得意。逢祸向宽处想，迎福常虑得失。

我的心情转不过来，不愿和李娜搭言。低头随意喊道：好冷呀！

这样既是和大家打招呼，又像是自言自语。好在天太黑，谁也看不清彼此的表情。可是气氛似乎被空气传染逐渐降温，天亮用胳膊肘撞了撞我，对大家说：人到齐了，咱们先去郑好家。按班点的说的计划邀请郑好。于是我们6人前后走成一列，顺着208国道往北前进。迎面时时有大车晃动灯光，刺得我们睁不开眼。昏暗的路灯下，队伍拖着长长的影子，黑夜里透出无尽的孤独。我们好像是被白日放逐或者遗弃的浪子。

东飞走在排头，越走越怕，天冷夜黑，情绪越来越低沉。就喊：书俊，放音乐，快放音乐。书俊从书包里掏出步步高，问：放谁的？

放谢霆锋《因为爱所以爱》，东飞急切地说。

复读机吞好磁带，愉快地转动起来。吉他的和弦瞬间刺破夜空，敲击四周的空气。谢霆锋磁性的嗓音开始倾诉高歌。

不是为了什么回报

所以关怀

不是为了什么明天

所以期待

因为我是一个人

只能够对感觉坦白

只是为了你一句话

我全身摇摆

只是为了一个笑容

爱就存在

那些想太多的人

有生之年都不会明白

因为爱所以爱

温柔经不起安排

愉快那么快

不要等到互相伤害

因为爱所以爱

感情不必拿来慷慨

谁也不用

给我一个美好时代

我要你现在

锋芒毕露的谢霆锋，年少轻狂的歌曲，勾动了我们骨子里的叛逆。青春的力量燃烧起来，产生了一种激烈的爱恋，一无反顾。只为了你一句话，我全身摇摆；只是为了一个笑容，爱就存在。青春里，有没有这样一个人，你遇见她，只是一眼，你就沦陷；你微微一笑，我的世界就刚刚好。谢霆锋是我们曾经昙花一现的青春，有如烟花盛开，美轮美奂，五彩缤纷。许多年后，听到他的歌我们依然能记起年少的我们奋不顾身，敢爱敢恨；唱起他的歌我们依然热血沸腾，情不自已。我们老去的是身体，心灵却不曾后退一步。

大家受歌声感染，纷纷应和，跟唱的声音越来越大，在冷寂的夜空传播得越来越远，仿佛声音动摇环宇。霎时间，摇身一变，我们成了天地的主宰，大脑里除了歌声什么都没有。我们沉浸在自己的歌声，自己的叛逆中。勇气和力量重新灌注我们的身体，即使全世界背离，我们也在所不惜。

一路高歌猛进。

紧接着是下一首歌：

说再见别说永远再见不会是永远说爱我别说承诺爱我不需要承诺不退后就让它心碎宁愿孤独的滋味不被了解的人最可悲反正爱不爱都有罪要走也要擦干眼泪别问爱过多少人在一起的人只问爱你有几分别问太多的伤痕如果不懂伤有多深

别问最爱我的人伤我有多身深现实总是太残忍我早已付出了灵魂

歌没有唱完，小东门到了。

郑好家的饭庄果然没有打烊。灯光从店里透出门口，打在一个中年男人的身上，鼻梁上一副眼镜特别大，压住大半个脸，看不清神色。只看到宽阔的肩膀上扛起三轮车卸下的面粉，进去又出来。

东飞停住脚步，坏笑着说：班点该你上场了。扛白面去。

我后退一步冲大家苦笑，说：我有点慌！都组织不起语言了。心跳的太厉害，呼吸不畅说都不会话了！

书俊打趣说：这不像你呀！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么？

李娜上前说：让我打头阵，我和飞燕先过去打招呼，你们在门外帮忙搬货。

我磕磕绊绊地说：谢谢！

李娜安慰我说：我们是好朋友。不用！

我不敢看大家，估计迎接我的是齐刷刷的鄙视。

李娜和飞燕刚走到饭庄门口，就进入了大眼镜叔叔的视线。

李娜不急不忙地说：叔叔，您好。我们是郑好同学，老师派我们来找郑好一起去观测流星。

郑好借故整理账目，就在吧台观望外面的动静，老早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听到外面说话，连忙小跑出门，一眼认出同学。就对她爸说：老爸，我们同学来找我了，不能给你干活了啊！我得走了。

她爸瞪了她一眼说：谁用你帮我干活了？女子，是不全世界数你精哩！马路对面那些都是你同学吧？

她顺着她爸手指的方向，果然发现了我们。心想：搞什么名堂，大半夜，瞎鬼也没有。还还兵分两路。真是弄巧成拙！强笑着对她爸说：爸，你眼真尖。就是我们班同学。说完朝我们挥手，示意我们过来。

要说机灵还得属东飞，一路跑步过来，叔叔长叔叔短的叫，气氛很快就热乎多了。要说懂事还得说书俊，他走近三轮车，对叔叔说：您先歇一会儿。让我们来搬，给我们个锻炼身体的机会。叔叔摆了摆手说：不用，不用，你们搬不了。书俊不由分说，提起面袋一角，冲我说：班点，来，搭把手。

叔叔连忙上前阻拦，一个劲说：不用！不用！你们念书人，搬不了。

书俊说：叔叔，别客气！我们和郑好是一个班亲同学，您是她爸爸，也算是我们的爸爸。这是我们该做的。你歇一会儿，让我们来！说完转过脸冲我一个劲坏笑。

估计，我又得给他买一个礼拜早点。

这位爸爸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也就不再阻拦。

书俊这话抛出去有如深水炸弹，闷响。满座皆惊。

事后天亮说他是脑袋接错线了，我基本同意天亮的说法。超常发挥可能性低，擦枪走火倒是真的。吓人一身冷汗。我估计他想说长辈。

眼瞅着白面快搬完了，大眼镜叔叔对我们说：好了好了，孩子们，辛苦了。进屋喝口水吧。好好，招呼你同学。

我们进店坐了一会，起身告辞。大眼镜叔叔安顿我们注意安全，又嘱咐郑好多穿衣服。才送我们出门。

路还是来时的路，气氛却不似先前那般悲壮，郑好的笑声带来无穷的欢乐，洋溢在繁星点点的夜空。我想起了主席的词：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

寒冬里盛开一支花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