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读周敦颐的《爱莲说》年龄还小,文中所列隐逸、君子、富贵等何寓何意,并不了解。因词句优美,朗朗上口,即读成诵,一念难忘。后来自己还专门写成条幅,张之于壁,日夜观摩。周敦颐和他的《爱莲说》几乎划上等号,同时走进我的内心世界而伴之终生。
对于大多数中国的读书人而言,这篇不过百余字的散文小品,成了走进周敦颐精神世界的阳光通道和神奇密码。此后,我脑海中无数次幻化出红莲映日、花香四溢的情境及神秘而令人向往的那一泓清潭。
公元1063年,周敦颐知南康军,他的好友潘兴嗣,知道他要经过江州,就提前赶到江州等候,在驿馆与周敦颐见面,邀他一起游庐山。之后周敦颐应邀与一群文朋诗友游玩聚会。兴之所致,大家便相约写诗作文。周敦颐一气呵成挥笔而就一篇仅119字的散文,就是名传后世的《爱莲说》。并在旧衙边凿池种莲,这就是星子县城爱莲池的来历。但文中细解花语,以花喻人,明确自己的价值追求。他想要做像莲花一样品格高洁、出污泥而不染的正人君子。他胸怀坦荡,光明磊落,为人正直,执政为民,具有独立的人格,令人敬佩。君子和隐士相比,他不避世,敢于担当,“知其不可而为之”,和追求富贵的人相比,他追求的不是个人的荣华富贵,而是普世价值,“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这种莲花般的品格和精神追求也正是周敦颐一生的真实写照,他的清正廉洁之风为后人树立高标。
当我第一次真正看到向往已久的那一泓清潭――爱莲池时,心中不免有些失望。
读初中时的某日,我随父亲来县城访友,恰遇老乡家门前临着一个大而深的废弃池子,里面杂草丛生,垃圾遍池,干涸的池中横斜着几杆黑瘦的残荷,池子四周更是乱草秋蓬,枯藤挂壁,池子中央有曲折石桥相连,中间有个较大的休息平台作为停顿,青石板铺面后继续石桥曲折,石桥尽头却是一面高大的围墙堵住去路,满满一池杂草及枯枝,显示出零乱不堪和荒寂已久。
老乡说:这是爱莲池。我听后疑惑不解,忙问:什么爱莲池?老乡说:就是宋朝文人周敦颐在南康做官时写《爱莲说》的那个爱莲池。他进一步解释。这下让我错愕不已,惊呼道:爱莲池?不可能。
很久之后我依然不敢相信所听的是事实,希望他只是在开个玩笑而已。眼前的这一切不可能与心中向往已久的香远溢清、亭亭净直的爱莲池联系在一起。不管我是否承认,事实却是不容置改。
后来参加工作,无数次路经莲池,依然是蓬蒿杂草、枯水无波。有时放慢脚步,驻足遐思。不禁自问,宋人周敦颐的碧波荡翠、花冉清香的爱莲池究竟到哪儿去了呢?
我曾问过园林管理部门,为什么不能把池子整理出来,引泉种荷,恢复清境。他们回答说:池底漏水,存水不住,没办法。我说:向政府申请改造呀。他们怔怔地看着我,无奈地说:打了无数次报告,没用,现在政府哪有钱用到这上面来呀,没人关心这些个破事、烂事。我一脸漠然,竟无语凝咽。是啊,那个时候人们心中的那一泓清潭早已底漏流空,那一茎品高质洁的清荷也久已枯萎不见。
我曾无数次一个人驻足于石桥之上,看日起日落,也不止一次二次于月夜中徘徊池边,尽管荒径蔓草,寒烟残照,有时抚着池边的残碑而喃喃自语,有时独倚树下对空望天。仿佛中看见周敦颐月夜临池,高声清吟: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菊之爱,陶后鲜有闻,莲之爱,同予者何人?
我不相信,周敦颐笔下的莲池就这样永远荒寂,更不甘心先生身上那穆若清风的君子之德就这样长久瘫卧于中国人的精神荒原。
也许是旅游的需要,也许是文化的觉醒,爱莲池得到了修复。池方水净,池子四周列周敦颐石刻塑像及生平介绍,著名书法家手书《爱莲说》全文及历代文人墨客咏荷名句。池中依然石桥曲折,石栏蜿蜒,中建爱莲亭,古色古香,登亭四望,绿柳垂水,碧荷依岸,花开无数,香远溢清。池子通向外面的是一道仿古院门,旁列清人曹龙树咏荷名句"光风霁月人千古,碧叶红花水一方"的木刻对联,只是院门虽设而常关,要买票方能进入。我笑笑说:哦哦,商人投资总要有回报。
前日,突然接到朋友电话,说今年是周敦颐诞辰1000周年,报社准备出纪念专版,约我写篇文章,我才如梦方醒。脑海中顿时翻涌着有关周敦颐及与庐山的所有记忆和印象。这个曾经那么熟悉而又陌生的名字一下子奔涌到眼前,让自己突兀、警醒甚至晕眩。我们离周敦颐相去甚远,转瞬之间已愈千年,不仅时间久逝,就是他留给后人的物质与精神财富也似乎荒芜、沉寂得太久远。
今年仲夏,我陪几个朋友再次游历爱莲池,巧遇薄云微雨,碧水新荷,写了如下的句子:匡山一抹似屏通,城西青峦城水东。最怜一片清荷地,至今犹听宋雨声。看到这一方荷池及满池荷花,心中多少有些安慰,但那人人心中的一泓清流及君子之风的回归不知还有多远?
2017.12.3晨草于景德镇
首载2017.12.5《九江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