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最近一次见到他，是在十几天前，依然是那么的弱不禁风。

他的外表，给人的感觉就是好久没吃饱饭了或是正在遭受一场大病，否则怎么会如此瘦弱。

他从外面走进来，脚步还是很重，穿着双断了一个角的拖鞋，习惯拖着脚走路，沙沙声，很吵。脚指甲缝里塞满了黑色的泥土，穿着条怀疑已经好久没洗的牛仔短裤，上衣是一件白色有补丁的短袖，上面奇怪的图案已经脱落了不少。

这跟初次见面的形象很不相配。

他张着一口黄牙朝我打了个招呼，眼神有些飘忽，让我联想到受惊的小麋鹿。不坚定和犹豫都藏在了那似有似无的笑脸上，让人看了心里很不舒服。我就从来不喜欢跟他对视，虽然相处时间并不长。

我只点了点头，不想太过没礼貌，也不想表现出热情。对他，我热情不起来。

二

他是去年大概十一月份离开的公司，待了两个月不足。并不是他主动离的职，虽然他跟老板认识了不算短的时间，但最终老板还是辞退了他。

他第一天上班，也是我第一次见到他，其实印象还不算差。那时天开始冷，进入冬季，他穿着一整套很有质感很干净的衣物，拿着根木头拐杖，戴着顶帽子，看上去还挺时髦的。

他个子不高，但那时怎么看怎么舒服。当时我还觉得，嗯，四十岁的男人，就该这个状态。成熟，自信，品味。

很多人说，第一印象非常重要，但我说，第一印象只是一根牛毛，在我，不足一提。只有长久的相处，你才能够认清一个人。第一面就下了定论的，我会在心里说他们是蠢蛋。

几天相处下来，坐在一块吃饭聊天，我从一开始会搭话，到后来甚至有些不礼貌地不理不睬，无论他说什么，我都只是点点头。

老板娘曾跟我们说过，这个人一开始你会觉得他很牛，到最后你会发现他只会吹牛。

这句话很精辟，说得也很到位。

其实所谓的吹牛，表面上好像博学多才，什么都懂，而在我看来这些没有任何意义。

因为这些东西，只要你想知道，百度一下，反而你会知道得更清楚，而不是模模糊糊，模棱两可。

再者，失败的说话方式，低级的情商，都注定了，没有人愿意听你详谈阔论。

三

他曾教训过我，说像我这样不大爱说话又老实的人，是不会有女人喜欢的，结婚很难。话说得很直白，还拿公司里的老阿叔来当例子，当着老阿叔的面，直言阿叔能娶到阿姨只是运气好。

当时老阿叔的脸都变色了，我真为他捏了一把汗。其实在场的人，脸色都不大好，可是他依然还在继续这个话题，大有大论其道的架势。

后来，尴尬的是，我们知道了，他现在情感状态是离异，也没有女朋友。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就在想，你自己情场都不得意，凭什么来教训我，教我怎么做？

我一直觉得，我的情商已经很低了，却没想到他比我还要严重。而且，我只有二十六岁，他却已经四十岁。

很多时候，当所有人都在沉默的时候，只有他还在侃侃而谈，我不知道他当时是什么心理，也不知道他会不会觉得尴尬，反正我是挺尴尬的，只想快些离席。

他做的是业务，也是靠业务而生。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像平常说话那样去谈的业务。

来的第一个月，做了一单。

一个月之后，这单才算是完工。

老板娘核算下来，除去各种成本，最终纯盈利只有几百块。

一个月时间，捣鼓了那么久，只赚了这么一点。就算是我们这些员工，也觉得汗颜。

四

四十岁，不惑之年。四十年的人生打磨，是如何把一个人锤炼成熟的？我不清楚。我今年只有二十六岁，还无法理解四十岁的男人，都走过了半个人生，为何还会是这个状态？

看着他如今的装扮，跟前几次一样，像是刚从工地里出来似的，可他却并不是跑工地的。

人目前的生活状态，是穷是富，其实关系并不大，有没有自己的事业，也没关系。最重要的是，我从他的眼神里，看不到一点斗志，眼神完全没有焦点。

即使再过多少年，我认为他也还是目前的这个状态。

我很害怕，也很担心，当我四十岁的时候，会不会也跟他那样。所以我从来不与他对视，我担心从他的眼神里看到多年以后的自己。

这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