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款款而行,因为寻常,从来不珍惜或特意关注,正如我一天撕掉的日历。顶多在某个具有仪式感的节点停顿一下,回过头去看看,有没有值得我流连的红日子或伤心的灰日子,用不需要缝补的记忆把它还原。
今天,我回头看看,刚刚撕掉的365天,真的有一天特别醒目。四月二十六日,永远记得那一天。这一天――
晨起看天气预报,说今天降温,可能昨天上课太多了,累,好容易一周有这一天不用去看早读。有点胸闷,不急着起来。我一二节课没课,就在家备完课,读了一会儿《诗经》,怕冷,换上棉皮鞋,去上班了。离上课还有十分钟,因为是班主任,得先去教室整理整理,处理一些杂事,所以直接去教室。慢悠悠踱步到走廊,突然一孩子呼啦啦直冲过来,我脚悬在阶梯上,右边紧挨着廊柱,让不掉,反应过来时赶紧侧身,希望他从我身边滑过。可是一股大力,将我带向身后,我一只脚把持不住,重重摔在身后水泥地上,左髋骨和左胳膊着地,立即疼得汗如雨下泪如雨下,竟然就挣扎不起来了。
许多孩子立即围上来,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无人扶我。只孩子们在叫。一位同事此时去教室路过,我请他扶我起来,他不敢,最终孩子们拿一凳子扶我起来坐着。我倚着一孩子缓气,觉得一条腿已经不听大脑指挥了。可是下面还有两节课呢,我楼上班级的孩子还不知道呢,不行,我得去上课!校长说过,对于老师,课比天大!
没人敢扶我上去,我自己一人挣扎着用一只脚跳着楼梯,孩子们看不过,驾我到我的教室。我班孩子听到声音,吃惊地迎出来,之前他们都静静地坐着等我来,一点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一边坐着上课一边留着汗泪,是情不自禁的,疼啊。孩子们异常安静和配合。我知道可能要休息几天,所以腾出时间布置下一节课的任务以及后几天的班级管理……爱人已经得到消息在等我去检查。一下课,就带我去医院,不能走不能驮,他就抱着我,那么重,从楼上一步步下来了……
医院检查股骨骨折,没让我回家,立即进了病房,说准备手术,我那个怕啊,恨不得立即长翅膀飞掉……
第二天下午做了三四个小时的手术回病房,夜里不停地吐,吐得乾坤颠倒。腿一秒钟没有按摩都难以忍受。爱人和护工轮流换位,如此四天四夜才有让他们休息几分钟的机会。中途我一直说,把我扔到河里去吧,我实在受不了了。经历了一周的生不如死,我熬过来了,此后四个月,我一直以躺着的姿势在爱人花三四千特意买来的病床上恢复,而且就只能一个姿势,吃喝拉撒洗漱都得靠人,我完全成了一个不能自理的废人……
感谢我的爱人,感谢我的姐妹和朋友,是他们陪着我度过漫长的躺着的岁月。爱人得工作,所有人都不可以不工作来陪我,我一个人,天黑了无法开灯,天亮着也只能看着天花板,饿了摸几块饼干,要如厕就自己打开便盆开关……就这样我一天天打发着这些一下子拉长了的日子。躺时间长了身体不运动不见阳光,各种毛病开始在不同器脏上碰头集会,我那时多么渴望能跑到离我一米的阳台上去晒晒太阳啊,哪怕一会儿也行!
再难的日子还是得一天天过着,我每天随手撕掉了属于我的日子,之所以是随手撕掉,是因为我不再计较每一天是如何过去的,我把每一个活着的一天都当是捡来的,我要尽量让自己快乐舒适。因为我知道,如果我反应慢一点,不侧身闪让,将是后脑勺着地,那么,2017年的4月26日上午,就是我的忌日了。现在写字的我,不知已经坠到了第几层地狱了。
没有一种苦难和缺陷不是成全。从小因为外表的鄙陋,懂得只能靠勤奋学习闯出一条生路;工作了因为贫穷,懂得了人际关系越简单越好,但内心一定要富足;现在,因为与死神擦过肩,又彻悟到生命就是薄纸一片,活着不过是上天的恩赐。所以尽量取悦自己,做自己想做的事,见自己想见的人。如果这些都没有,那么浪费或虚掷时光也是一种享受。
其实,每一年,我都能看到或听到哪些熟人癌了逝了,除了内心叹息一声,再激不起内心的一点涟漪。可是,今年,听到某某某癌了逝了,我就能低徊很久:他(她)肯定有许多遗憾吧,他(她)肯定挣扎绝望得不行吧,他(她)肯定想起那些能动能行的日子或风华正茂的往事了吧,他(她)肯定对将要去的世界恐惧担忧却又无可奈何吧……每个人都要经历这一遭的,不过是最后的晚餐,快乐无法与人分享,悲伤也无人能够分担!
没有一个人会对他人的苦难感同身受,除非他(她)经历过。所以从苦难中来的人也不必苛求别人的理解,更不要别人同情怜悯。我们应该感恩苦难和缺陷对我们的成全,正如感恩我们遇到的每一个帮助过我们的人。
2017过去了,我还活着。我不知道2018以及以后的每一年的某一日将有什么灾难降临于我,但我知道,一切都会过去的,如同生命。一切灾难过后,上帝会捋着胡须重新安详地浮现。所有的日子依然会有条不紊地一天天往前走,那个太阳每天会照常升落。只祝愿每一个人善待自己,善待生命里的每一个遇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