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外婆(下)

外婆聚精会神做鞋子的样子

        想起童年里的每一件事都是让我甜蜜幸福的,然而,还有让我兴奋和向往的事,那就是跟着外婆去走亲戚。其实,我在乎的又并不是在亲戚家里吃的那一顿好茶饭,而是路上的那一个故事。

        那时,除了从乡里到市里,好像哪里都不通车。当然,外婆向来晕车,就算有路、有车,外婆也会选择步行。掌山底村离我们村并不远,我记得仅仅是翻过一座高山就是了。那座山我真的叫不出名字了,那山并不矮,很多强壮的人都选择到那座山上砍柴,因为那里陡峭,一般人都不敢去,山上粗壮的柴火自然也很多。外婆和我穿着干净的衣服,提着礼品,一前一后地走在狭窄、陡峭的山路上,虽然只有我们祖孙俩人,却并不寂寞,外婆一边为我披荆斩棘,一边给我讲一个感人的传说。她说在这座山的半山腰,有一块很大很平的石头,很久以前,一个新媳妇娘坐着花轿路过那里,因为路太陡,媳妇娘从花轿里滚落出去,摔死了。后来,每一个路过的人都会在大石头那里献花,以纪念那个新媳妇娘,也祈求她保佑路人的平安。我认真地听着外婆讲的每一个字,顿时心里变得无比同情和虔诚,我一路摘花,并整理得漂漂亮亮,到了那里,我便恭恭敬敬地向着大石头行礼、插花,我甚至不敢坐在石头上休息,我怕得罪了那位娘娘而不能平安。后来,我和外婆又走过两三次那条路,每次不用外婆再说,我都会采了花去纪念她。如今想想,外婆的传说或许也是她听来的,可是她告诉我献花,告诉我行礼,让我懂得了善良、尊重和自律。

       时光飞逝,我要去上小学了。农村的小学,上课时间都是九点钟,虽然是如此,我仍然是急急忙忙,不如其他同学早,因为外婆只是煮饭,菜要等着姐姐起来炒。每天早上,外婆起来的第一件事是烧火煮猪潲,然后再煮饭,有时候饭都熟了,姐姐都还没有起床,我性子又急,看到这种情景,就开始哭,这时,外婆就给我舀一碗白饭,里面倒一些酱油,我就拌着酱油吃。寒假结束之后会好很多,因为有腊月里做的腊肠。那段时间,外婆每天早上都会割下半截手指长的腊肠,在饭面上蒸着,饭熟了,腊肠就熟了,我就着腊肠吃一碗饭,然后去上学。为此,姐姐们也特别妒忌我,说外婆给我搞特殊,特别是二姐,有时候还要把我本来就不长的腊肠咬掉一口,撩得我大哭,外婆就会唬着脸,试着巴掌教训姐姐。后来,大家都知道我很喜欢吃酱油和腊肠,直到现在,妈妈和姐姐在腊月里也会专门给我做腊肠,让我带到深圳。

       我只在乡下上了半年小学,就转到桂林上学去了,后来只在寒暑假回乡下,等我六年级再回乡里上学时,外婆已经跟着大姐去了永福,从此,我和外婆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直到我去重庆读中专,寒暑假我没有地方去,只能到永福大姐家跟着外婆和妈妈。

       其实,在我上中专之前,外婆就开始做布鞋,也许最开始只是为了做给大姐的女儿穿,后来外甥女穿出去时帮外婆做了广告,大家都夸她做得好,建议她做了拿去买,于是,她就开始做了。她每天带着她的小曾孙去摆摊,一边做一边卖,既带了孩子,也扩大了生活圈子,还能收入一些零花钱,很充实,也很愉快!我上了中专之后,我觉得外婆做布鞋就不仅仅是为了娱乐、消磨时间了,在她的心里,一定有一个很强的愿望,那就是赚钱,赚了钱好给我读书。那时候,我一个学期的学费是三千五百块,连上伙食费等等,一个学期要五千块,这五千块里,我知道有妈妈的一部分,有姐姐的一部分,也有外婆的一部分。外婆为了赚钱,她从早到晚不停地做事,最开始做小布鞋,纳鞋垫,慢慢地开始做寿衣、寿鞋,在她的房间里,到处是布、是针线,甚至,她拜托伍家的姐姐从柳州的布匹市场批发大卷大卷的黑、白布回来。每次看到她,不是在韧边,就是在做糙布,不是在纳鞋底,就是在裁衣服,这个时候的外婆不再是光着脚板,拿着镰刀的样子了,而是戴着袖套、架着老花镜,手里拿着针线,一副聚精会神的样子。有了外婆、姐姐的支持,我在学校里并没有吃什么苦头,虽然比不起富家子弟,但我不寒酸,甚至还有节余。有些事没有人告诉我,但我知道,我用的每一分钱都来之不易。


外婆给我们做的布鞋

       我中专毕业了,也终于长大了,在我的童年和少年时期,和外婆在一起的时间或许远远多于和父母在一起的时间,记忆犹新的往事远远不止这些,也许再讲三天三夜也讲不完。我或许没有一个完整的家,但我不缺爱,在那些日子里,没有责骂、没有要求,就算有黑暗、有恐惧,但是有外婆的守护和疼爱,我也很安心,回想起来我是多么幸福、快乐!虽然我没有学得外婆一手好活路,没有外婆的胆量和坚强,更不如她的宽容与温和。但我也学会了砍柴、割禾、插秧,也懂得了做人要诚实、善良。我时刻被外婆的言行感染着、影响着,她让我的内心充满了正能量,让我拥有了很多别人永远无法剥夺的财富!

       我的外婆生于二十世纪二十年代,是地地道道的农民,没有进过一天学堂,二十多岁就独自带着我的母亲生活。她的一生经历了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土改、文化大革命等年代。曾经,她只身一人带着我年幼的母亲在山林间躲避日本人的刺刀;曾经,她自己辛苦劳作的成果被人抢夺,曾经,她饿得吃过野菜、咽过谷糠……我的外婆无论是在身体上还是在精神上,都经受了我们无法想象的苦难,然而,她却从未向苦难的生活低头,或许她向我们诉说过旧社会的各种生活情形,却并不埋怨自己的命运,她依靠善良、坚强、勤劳、俭朴、温柔、乐观,带领着她原生家庭里的姐妹,带领着我的母亲和叔叔,带领着我们,带领着我们的孩子在艰难中前进,在幸福中成长!我的外婆就是我们家的太阳,不需要任何能源,却源源不断地向我们播散着阳光,播散着爱!

外婆曾经劳作过的地方

       对于我,我是外婆爱的接受者,却没有在外婆的有生之年向她给以爱的回报,我羞愧至极,这份羞愧我将如何释怀?是的,我只能如此,带着外婆的爱,坚强、勇敢的面对生活中的困难,善待身边的每一个人,不吝惜每一分劳动的付出,带领着我的家人善良正直、勤劳节俭、认真读书、践行礼仪,并将此传承于子孙,以此回报我至亲的外婆给予我的深厚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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