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月中山
燕天南在奈何桥等了樊少城十八年,奈何桥下的水鬼来来去去张望他绝美容颜,也等了十八年愣是想要拉他下来好让自己投胎。
“你为什么不走?”
终于有一天等的桥下水鬼都已无奈,从忘川伸出阴气深深的头颅对着他,将心中疑惑道出。
“我在等一个人,他十八年前曾为我杀人,被判车裂之刑,我一定要等到他来。”
燕天南俊郎容颜好似要化了般,他迟迟不肯喝下孟婆舀起的乌黑浓郁的汤水,固执的想要等到樊少城来。
“等到了又如何?到时你与他皆不过孤魂一缕,何不乘早寻个好去处而去,执念越深便活的越不安稳,或许我可以帮你,只不过有个要求。”
水鬼顿了顿才道,一双迥异的眼空洞的盯着燕天南,他自己都差一点忘记自己怎么变水鬼了,忘川浮尸沉浮,他努力回忆才想到,大概是很多年前赶着投胎的太多,自己过桥时被拥挤的鬼魂给推搡着掉了下去,便被他人代替着失去了投胎的机会。
“你如何帮我?你与我皆不过在阴间,又有何求?难不成还在打我的主意?”
“我自然有办法,只不过你要用你的记忆为代价。”
“好。”
二人成交,燕天南于是一日日盼着水鬼有消息传来,这日清早,他看见奈何桥上有一位年纪约四十左右的男子,穿一身里衣迷迷糊糊见到他,朝他走过来。
“请问这是哪里?啊!”
他刚询问,待看清燕天南的面容之后,脸上的惊异顿时破碎,嘴巴迟迟张着。
燕天南正奇怪这人举动,便仔细打量他的身姿,见他皮肤松弛、两眼浑浊、一缕微白的大胡子垂挂,饱含风霜的面容,着实不知他何做惊异之举。
“你……认识我?”
“燕……天南……不,不是你,我大概老糊涂了,认错人了……”
他嗫嚅着,语调急速下滑,然后茫然四顾,忽然桥下水鬼伸出头颅,张着参差错落的牙觑笑道:“燕天南,他就是你苦等十八年的人啊!”
那人被水鬼忽然出水吓了一跳,朝后倒退了几步,而同时燕天南听水鬼如此说也跟着退了几步,却没想到那人一个重心不稳,栽着跟头落入了忘川,激起涟漪不绝。
“呀,你快上来,平生做这些孽可别弄脏了我忘川的河水。”
燕天南看着河里的人,想要跳下去救他,可水鬼虽然如此说却急急伸出了手,那人呼天抢地的喊:“燕天南,天南……救我,我是樊少城啊!樊……”
话未完,身子已经被忘川忽然汹涌起来的浪头打下,沉了河底,过了半晌,才见有人从河下走来,带着忘川一地的浓黑艳墨与阴森寒气。
“燕天南,我要投胎去了。为多谢你在此陪我一十八年时光,我用吃忘川浮尸的修为做了这颗血伽珠,你便可用眼从其中探知你想知道的一切。”
水鬼说完奉上红的发黑的圆珠子,踏着满地墨黑奕奕然而去。
燕天南还没反应过来,那人真的是樊少城吗?他记忆里的樊少城美的似画,眉目朗朗如星辰,怎会是如此模样。
他颓然坐在地上,水鬼怎么忘记约定?他不是一直想要他去做替身吗?他摇摇头,拿起血伽珠放在眼前。
时光流转间,一眼万年,回到了二十年前的洛河边上。
他彼时是洛河边上明月楼有名的才子,大家都知道他才情不绝,纷纷远来跪求笔墨丹青。
樊少城为洛河花楼的公子,每每傍晚便会在花楼上吹笙,如泣如诉使听者哀绝伤心落泪。
他们因近便心生相惜之情,一来二往互相爱慕,在民风放开的洛河,也不是什么稀奇怪有之事。
燕天南为他赎重金,樊少城便跟着搬来明月楼住,二人极为亲密。
他为他画了幅红衣美人图,一直悬挂明月楼上,可流言蜚语何时不曾有,人人面上不说,背后却私自议论的不少,很多人不怀好意的揣测二人房闱之事。
甚至樊少城独自出去也有人尾随打量,甚至恶语相加。他面上做难,可嘴巴长在他人之身,他又能如何呢?
那一日有人挑事,被燕天南撞了个正着,洛河人都因才情敬畏他,见他便远远避开,可他却不依不饶。
他樊少城是他的人,谁人胆敢作乱,正怒气冲冲时,樊少城已然操起隔壁肉案子上的杀猪刀,一把结束了那人的性命。
顿时血案起,风云涌,樊少城被关押,杀的人是洛河高官,买通了县老爷被判车裂之刑。
他听闻后,在明月楼紧闭楼门十日,以白绫三尺结束了自己性命,决定在他之前共赴黄泉,在黄泉之下等他一道。
然而,惊人的一幕却来了,他看到樊少城挽着被杀之人的手,言笑晏晏的走在雕楼画栋之间,红衣一袭,美人如画。
“真傻,他以为我稀罕他的那点才情吗?没有权在我眼里照样什么都不是。”
樊少城对着铜镜梳妆描眉道,身后一群伺候的丫鬟也痴笑着附和,前拥后簇好不热闹。
……
“公子不过与阿城一计,便让燕天南相信我真会死,如今明月楼空,世上再无燕天南呐。”
“哈哈哈~”
众人哄笑声,似乎透着血伽珠仍然可以感受的到,燕天南坐在冰冷的桥上,继续看着。
只见时光悠悠、岁月流逝,樊少城一天天衰老,站在空悠悠的房门张望再张望,没有了前拥后簇,没有了锦衣华服,只有比他更为年轻貌美的人儿,无情的嘲弄。
他身体消瘦,面容萎顿,渐渐风霜袭来,终究某一日的夜晚,被那同样衰老臃肿的人在黑暗之中结束了性命。
燕天南只觉面上冰凉,待用手去摸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伴着忘川上的风,整张脸开始麻木。
“你还在痴痴等谁?水鬼不忍你痴心反而如此下场,临投胎时嘱咐我时时劝你赶紧投胎去吧,樊少城替了他,可他却也承了樊少城多舛的命格,水鬼算是对你也是恩情有加了。”
孟婆提着桶往奈何桥而来,她面无表情的脸上也多了抹同情之色,或许是也从水鬼之口得知这一切了吧。
“我不想投胎了,生而为人,其实连鬼也不如。”
他郑重说道,孟婆见他决绝态度,对着奈何桥边的彼岸红花叹了口气,提着桶舀一瓢汤水。
“来呀来呀,喝了孟婆汤,过往两相忘。”
陆陆续续的鬼魂走来,推推搡搡间,所有的悲情苦楚,一饮而尽。
“给我来一碗吧。”
他拿起花白瓷碗,孟婆看了一眼舀了一勺汤水,汤落带着他滑下的泪,一饮而光。
可此情怎忘怎消?
他漫无目的而去,后来孟婆再没有在奈何桥上看见他,阎王投胎薄上也无音讯,从此,这世上痴心人越来越少,再无燕天南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