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我二十岁的第二十三天。
真的剖白自己,二十岁以前,我有着许许多多害怕。被别人多关心爱护一些,我会觉得受宠若惊,“我凭什么得到”,害怕爱会失去;被别人冷落了,不处于人群簇拥的中心了,我会不由地想“我是不是本身就不值得被爱”,害怕生来注定的孤苦;想投入到一直感兴趣的写作,在散文中建构属于自己的世界,总免不了害怕没人关注没人支持没人欣赏。
对的,我害怕,害怕自我身外的声音色彩。
常常,在黑夜里,我习惯面着白墙睡,那样似乎躲避了外面世界,可以安安全全地品尝自己的想象与情绪。想着想着,总哭,总在一遍又一遍的记忆与想象交织的回放中哭。降临之争,是不是就早已经判定了我一生的命运呢?
很小的时候,我就听说我本来是要被打掉的,姑姑跟我说“你爸爸好疼你的,你还在怀里的时候怕你遗传糖尿病所以考虑不把你生下来”,多好的理由啊,全世界糖尿病人都不生孩子了吧。我记得妈妈语重心长地跟我说过:“怀你那会儿,爸爸是想把你打掉的,因为验出来你是女孩。但你别怪他,他也是因为出生于传统封建大家庭,家里的教育和观念对他影响很大。等到你真正出生以后,他对你们姐弟三个都是一样的。”我知道,我当然知道,爸爸对姐姐、我、弟弟都是一样关心爱护的,我的评价是“他不一定是一个好丈夫,但一定是一个好父亲”,出生的争论与我本身无关,只是和性别挂了钩。
可是,最初的事情就像是一个很深很深的影子,始终存在于我的生命里头。夜里对着墙,我的脑海中总想到,“我是不是本来不该生下来?”“我本来就是一个不值得被爱的人?”“我的存在是一个多余?”那个怀里的小孩她是不是很无助,听着外面的争吵:
爸爸对怀着好几个身孕的妈妈强硬要求要把孩子打掉,他的眼睛本来就大,那个样子应该是怒目圆睁吧。妈妈两只手死死护住肚子,边哭边坚决地表态:“不!”妈妈想到爸爸糖尿病,要怀个孩子本来就不容易,加上这是她已经相依相存了好几个月的骨肉,怎么舍得打掉?拗不过的爸爸至此再也没有理会过肚子里的孩子,到分娩,到落地,到降临了三个月以后,当他瞥见襁褓里的孩子对他天真地笑起来,他第一次认真地看着孩子,才选择接纳了她。
怀里的四五个月,襁褓里的三个月,那时小小的我,现在的我真佩服你的坚强。可以说清楚的是,安全感对我来说始终很空渺。
以至于面对了自己爱的人的爱,我会害怕;面对失意,我会以为那是注定;面对喜欢的写作,我会不自觉地生发出种种担忧。想了很多,不敢动笔。
万一写出来被人看呢?
万一投出去没人要呢?
万一得不到认同欣赏?
万一……?
暑假的时候有感于阿婆(客家话,指的是奶奶)丧失了自理能力,一下子进入了真正的老后,于是我写了一篇散文《日子啊,你慢些走》。怀着跳动的希望我将文章投给了三个公众平台,忐忑地等着等着,时不时幻想在某一个影响力巨大的平台一鸣惊人,每天早上起来都迫不及待地查看最新的邮件。一个平台以八个字拒绝了我,“后半部分较弱,谢谢”,言简意赅;两个平台没有下文。
“或许我真的在散文创作上没有什么能力吧,”我悄悄将偶尔的自信与期待收回藏好,不安全感再一次获胜。
直到前些天我收到妈妈微信消息,告诉我家里来了一个从北京寄来的包裹:《日子啊,你慢些走》获得了全国性的诗歌散文创作联赛银奖,还邀请我到北京人民大会堂领奖。我还那么清楚地记得,十月份的某一天坐在图书馆翻报纸,看到这则比赛的消息,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想法将文章投了过去,“这么大型的比赛,怎么可能有我的份呢?”最后,国内外的一万多件作品里,我的作品竟然被相中了。收到消息的时候,我坐在教室第一排上着课,不禁低下头对着手机偷笑了好久,不仅仅是为了得奖的欢喜,更是为了一直以来的热爱得到了肯定。
自己给自己创造的阴霾逐渐消散了些。
光要照到我了吗?
昨天看完腾讯娱乐组织的“星空演讲”白百何的部分,一直觉得这个女生有一股决心不落入世人眼光的倔强劲儿,在她的演讲里我读懂了关于那种与众不同的答案:
“我去思考什么是真正的独立。找到工作了吗?经济独立吗?都不是。是我能够自己做出决定,遵从内心的主见和选择,并且敢于去面对和承担任何可能的结果的时候。人格的独立,就是自己定义自己的幸福。”
我敢吗?我敢真的投入到散文写作中吗?敢把最真切的经历、感知、思想诚实认真地记录下来吗?敢做好最坏的打算去面对没人理会的结果吗?
“我敢自己转动,靠自己的力量照到光吗?”
我今年二十岁了,我想我应该认真地回答这个问题了,不逃避,不屈从。就像生日的那一天,隐隐约约我感到一股力量的沉厚,感觉那个节点往后我就不再是老可以退缩的小孩子了,而是要挑起一些担子,不仅仅是对家人的,更是对自己的。未来的一切,一切的未来,都完完整整地落入我的意念里,我有责任去做出选择并对它们负责任。
写作这件事,我是真的爱。
最坏的结果是什么?没人关注、没人支持、没人欣赏、没人刊发、没人付稿酬、没人给平台,这是我以为害怕而不敢放手去写的结果。
最大的动力是什么?写东西时,我诚实地面对自我与生命,这让我很快乐。甚至,会有一种虔诚的状态。
昨晚去听台湾剧作家林书宇(曾改编几米漫画《星空》为电影)的创作经验分享会,他给我的印象完全就是一个感情活生生的自由青年,真实得亲近,在台上谈到自己剧本创作遇到困难时就率性地爆粗,讲到最初投稿没人要也一点儿不隐藏,“连续三年往外投剧本,没人理。你就是不在名单里面,没有人特意跑过来安慰你、跟你说为什么……我知道我天赋有限,但我一定够拼。”
“光,是自己转动起来了才照得到的。”我想。
从分享会回宿舍的那段路,夜景前所未有地美。好不容易没有下雨,远处的万家灯火铺陈开来,格外明亮,夜景璀璨得就像一幅刚刚画好,水墨还饱润的油画,同耳机里播放的“要自己转动,才照得到光。安慰再多,也要独自品尝。黑夜漫长,是为了更渴望……”有了最和谐的交会。
即便我还是会害怕,我也还是选择将热爱坚守到底,好好投入到热爱文学、热爱自己中去。
二十岁了,我要做自己世界的主人了,虽然也不知道“全世界会不会为我让路”,但我很确定的是:
这会是一件不会让我自己失望的事。
这很伟大。
2016,12
于台湾政治大学自习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