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头的尹老太走了，隔壁的黑娃收的尸。两个苦命人少了一个，山上的孤坟多了一座，好在黑娃烧了纸，希望她在那边能有点钱花。

县里的一个领导下来了，不是以一个领导的身份，而是以一个委托人的身份把一份合同交到了黑娃的手里，那是尹老太为他铺的后路。

村里的人得知了这个消息，哭的不能自已，嚎的肝肠寸断，滚的尘土飞扬。村头那颗枯树上的乌鸦都被惊走了，没有比它更难听得了。

然而，县里的领导对他们便是领导身份，当着众人的面宣布后面的荒山被尹老太转包给了黑娃，又对着村长有意无意提了几句。村长磕了几下烟斗，把众人赶出了视线范围，没有多说什么。

“老太让你多照看着点房子后面那几座坟墓。”

县里的领导走了，黑娃一直很沉默，坐在尹老太的炕头上，突然的哭了。脸上很是湿润，那是黑娃好久不见的泪水。

泪水混着鼻涕吃进了嘴里，道不尽多少复杂的感受。

那一夜，他坐在尹老太的坟边，幸亏不是很冷。

村里的人冷眉冷眼，就像欠了他大债一样。黑娃的家好像没怎么消停，今天不是谁的粪，明天不是谁的尿。

多年门口的萧条，在县里领导来得那一刻真是热闹。

黑娃吃了两个窝窝头，对着一碗井水顺下肚，并没有探究门口的东西，而是扛着锄头从房子的后门直接去了荒山。

蜿蜒扭曲的小道，不甚丰富的物产，那里有村人私自弄好的土地，不知道这是尹老太包的第几个年头。

黑娃也不客气，就着村人弄好的土地开始下一步程序。

他还没有什么规划，只不过手里有些种子，先把他们种上。

一条扁担，两个水桶，其中一个不知道被哪个坏的捅漏了。黑娃修修补补，才得以把地里的种子浇上水。

太阳西落，乌鸦乱飞，村人阴阳怪气几句，烟囱徐徐冒着青烟。

两个人的饭量变成了一个，黑娃还是弄了一碗苞米面。

尹老太在时，他吃两个窝窝头。尹老太不在时，他吃三个窝窝头，六分饱。

不知道谁家炖的鱼汤，香的让人想要入了美梦。黑娃蹲在墙角，看着上回破碎的渔网。尹老太走时，好赖喝了鱼汤。

大清早，门口就和唱戏的似的。婉转的哭腔道尽了多少委屈，配合旁边扔石头的小童。

黑娃这才在炕上起来，他刷的一下开了屋门，那块石头差点砸中。被简易扎起来的木门破了好几个大洞。黑娃黑着脸，门口的人不依不饶。原来黑娃昨天种菜的地是他的地。

黑娃不做声，只是哪个小童再扔，他就把石头扔回去，扔的还挺准。这回一大一小倒是都哭了起来，还有调子呢。

村长迟迟来到，还是那个烟斗。他看了一眼黑娃，呵斥着几人起来，说了几句，把人撵走后也没说什么便走了。

黑娃更招恨了。

村那头的小童开始编排出黑娃的童谣，一个个势要给父母报了仇。

黑娃早出晚归守着那片菜地，不光那片菜地，他还多种了几处。这回哭腔的人一下子壮大。竟然连老太的坟墓都不放过，那一泼屎尿彻底惹了黑娃的底线。

他扛着锄头在那几个闹事的村人家里打砸，出了头的人都被打了一身的青肿，就算村长早早的来都没拦住。黑娃就像拼了命一样，不顾身上的拳头，打着一个是一个。

直到那边说道“我要报案。”

黑娃瞪着凶狠的眼，想要吃了他，一身的虎豹气把村人吓了一跳。最后村长拦着没有报案。

那些小童也没幸免于难，一个个挂在树枝子底下挨了好几下，哭的好不撕心裂肺，比他们在尹老太坟前尿的尿还多。

暂时没人惹了，菜苗也出来了。黑娃还是不高兴，他坐在尹老太的坟前哭了一会，他也才十七。

家里的苞米面快没了，地里的菜终于长成了，县里的集市也到了。

黑娃早早的带着菜出发，整齐的码放在那。那是一个很小的角落，即使他走的早，到县里也需要一段时间。

他偷偷观察着隔壁几家的价钱，低着头把菜上的黄叶拿走。

过了好久，隔壁家已经开了几称后，一位大姐到了跟前。“这菜挺干净，多钱一斤。”

黑娃有些手足无措，慌慌张张比划了三。

“三毛？”

黑娃点点头，大姐要了一把。还是隔壁大叔给他用的称。

大姐来了，就像招财一样，又来几位。黑娃弄得干净齐整，地方偏僻也能碰见想买的。县里的人没有多少地，菜还能卖出去一些的。

黑娃这才笑了，刚才的局促消了一些。只是低着头拿起一把青菜给了隔壁的大叔，隔壁的大叔不要，黑娃直接扔到了他的篓子里并且笑了一下。

回去的路上闻着那面鱼的香味真好，但黑娃还是回去了。

地里的菜很多，但每次从集市回来黑娃都觉得比走时少，他知道都是谁干的。

时间一长，他添了称，那天又买了几个小鸡崽子回来，还买了几棵小树苗。今年的地多，雨水还行，苞米长得也不错。

剩下的……

黑娃又一次去了县里，他去了几次，和那的人也算熟了，尤其是隔壁的大叔打趣道“家里就剩下你一人，这菜卖的不少，怎么不换身行头，好找对象喽。”隔壁的大姨都笑了。

黑娃笑着没有表示什么。

他拖着筐，走的很费力，筐里是装在袋里的沙子。

村人说他傻。

山上的孤坟独起了一面墙，看着手艺有些粗糙。

县里的领导好像还认识这个个头不高的大孩，看着他蹲在那里不知道在干什么。不免得招呼一声，黑娃看着，马上起身。把身后的那个蛇皮袋子拿出来就要拎到他的跟前，蛇皮袋子里全是蔬菜。

县里的领导赶紧摆摆手，还寻思他要干啥，蹲在那几个小时。

黑娃很拧，就是要给他。

县里领导和他推拉了几次，惹得旁边的人看过来，他败下阵来。

他无奈的表示“你给我也没有用，让我去送转包合同是我领导让我去的。我本想跟你们村长说明一下就行了，但我领导让我亲自去一趟。”

黑娃听着，有些不知道怎么办好，他觉得应该多拿一袋蛇皮袋的，连忙比划着。

“行了，你别拿了。我留下一些，剩下的给我领导送去，说是你拿来的。”

“哦！你等等，老太上回来的时候想要一张她丈夫的照片。领导答应了，这回找到了，但也晚了，不过你还是带回去吧！在她坟前给她看看。”说着县里的领导就是回去取一趟，黑娃连忙点点头。

……

“你怎么回来了？”看着外面匆匆忙忙跑进来的人，领导有些疑问。

县里的领导指着外面，“上回背着尹老太的那个小娃来了，非要送些蔬菜。我寻思他正好来了，就把照片给他吧！”

领导顺着手指，看着拐弯处的一块衣角。“你跟他说一声，地种不过来，就给几个脾气爆的同村的种。别到时候让人孤立，同村的被人洗脑几句，就毁他一脚。”

县里的领导点点头。

很长一会，县里的领导才匆匆来迟。他把一张穿着军装男人的照片放在黑娃的手里。他传达了一下领导的意思。

“我刚刚正好碰见领导，他忙，让我跟你说几句。”黑娃听着有些不自觉的站定。

“领导说你挣的多了，难免惹人眼红，别哪天碰见拎不清的上来毁你一脚，你们村人都没人给你说话。说是你的地够多，你即使忙出花来也种不完。让你让出去些，以你的名义，找几个脾气爆的给几块地，到时候看他们有了，自然求着你要地，别被孤立了。”

黑娃听着有点犯难，很不愿意。

“唉！我知道你不愿意，但领导说得话你得听，日子刚要好点不能让他断了，别忘了老太做的。”

黑娃这才点点头，小心的把照片放起来。

他背着背篓，走去回村的路上。领导看着他的背影，始终没有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