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肥是我的朋友。她是一只猫。之前从未养过猫。一直以为如果我有一只猫的话,瘦一点会叫柯西,胖一点会叫庞加莱。直到遇到大肥我才发现,原来猫是容不得你一厢情愿为他起名字的。看到大肥,你就知道她是大肥,就像新学期在班上遇到新同学,他笑着告诉你,你好我叫张小明,而从来不会是你对新同学说,你好,以后你就叫伊利丹吧。
大肥懒,贪吃,又爱睡,因此很胖。在我跟别人讲起我家有一只十三磅的猫时,三分之一的人会说是不是像加菲那样,三分之一的人会问我她是不是还能走动路,剩下的三分之一大约对十三磅没什么概念。大肥对吃有一种超乎寻常的执着。到了吃饭的时候,她会一路小跑到饭盆前,正襟危坐,像是在迎接一项重大的仪式。大肥爱吃猫粮猫罐头,爱吃三文鱼,爱吃芝士蛋糕跟冰淇淋,有时还会偷偷舔舔我的饼干或尝尝新鲜的水果。大肥不爱动,每天大多数时间都处于一种半梦半醒似睡非睡的状态。她的睡姿也是极其奔放的——依着睡觉方位的地形肆意发挥,有时四脚朝天,有时歪头扭脖,有时蜷成一团盘在椅子里,有时又拉成一长条溜在床边。我时常为大肥感到忧虑,因为她实在太胖了。我在大肥的饭碗跟前放了一面镜子,期待她大吃大喝时一眼撇见自己的身材会有所收敛。但大肥却不以为意,或许她觉得享受美食比维持身材更重要,又或许在猫的价值观里是以胖为美的。
大约跟人类一样,猫的身材也会对性格产生影响。大肥性格温顺又好脾气,少有其他猫的刁钻古怪。我记得很久之前有个洗发水的广告说,头发柔软的人都有一颗柔软的心。这点也是适合大肥的。大肥整个猫都是柔柔软软的,由内而外。把她抱在怀里,整个人都像是要融化了一般。大肥很少像其他猫一样跳上跳下,而是以一种蠕动的姿态应对一切有高低起伏的障碍物。最好玩儿的是下楼梯的时候。她整个身子贴在地上,撅着屁股一阶一阶往下挪;这姿势本是滑稽,大肥却是一副气定神闲的表情,纵使我在旁边乐不可支笑出声来,她也并不会不好意思。大肥胆子特别小,一听到陌生人的声音,便会一溜烟躲起来,像是自己从来没存在过。每天下午邮差来送信,把信从门外塞进来的时候,大肥永远是飞速跑回楼上藏进床下的角落里(对大肥来讲是飞速),好一会儿才出来。大肥还是一只生活态度严谨的猫。从她每日孜孜不倦地舔毛时一脸严肃认真的表情就可以看出来。当她舔毛的时候把手放在她身上,她便会好心又负责地顺便帮你舔舔手。
大肥是只温顺又好脾气的猫,但谁说温顺又好脾气就没有性格了呢?有时我对大肥真的琢磨不透。她曾经被室友养的小兔子追的满屋跑,但在邻居院子里的大黑狗对她狂叫时却毫不惊慌,淡定地迈着四方步自己玩儿自己的。大肥见了生人起初都是躲远远的谁叫也不出来,但很快,便分出对人的喜恶来。其实我不知道对于一只猫来讲,是怎么判断自己要不要喜欢一个人的。但她见到有的人会欢天喜地地打滚翻肚皮,卖萌卖得让人毫无招架之力;见到有的人则一脸嫌弃看也不想多看一眼。阮籍能为青白眼,在这点上,大肥一点不差。
我一直认为大肥是一只傻的猫。我的理由其实很充分。比如她在床上滚来滚去得意忘形了会不小心自己滚下床来; 比如她往窗台上跳时会猫失前爪跳不上去;再比如她翻着肚皮躺在地上,我装作要踩她她却躲也不躲还一脸天真无邪地看着我。但大肥即使是一只傻猫,也并不妨碍我们最终成了朋友,而非宠物跟主人。我时常同她一起四脚朝天躺在地板上听一下午巴赫,偶尔扭头看见她眼神澄澈,总觉得她跟我并无不同。有一次刮了一夜的大风,清晨醒来我拉开窗帘,看到窗外碧空如洗阳光明媚,不禁心下喜悦赞叹;大肥则赞叹出声来,喵喵叫着爬上窗台,眯着眼睛把阳光浸了一头一脸。我有时看着大肥,便觉得,猫跟人其实是一样的,有的生来便具灵性,有的则永远只是蠢物。我的朋友并不多,且大多遍布各地聚少散多;有时想来也好笑——我在一只猫身上感受到的心灵相通竟然比在身边大多数人身上感受到的还要多些。
但是不是所有朋友都有天各一方的一天呢。我去了另一片大陆,大肥却留在了美国。我时常像想起一个老朋友一样,想起那只胖胖的大猫。总是有冲动拿起电话问候她一下,却突然想起,大肥其实是一只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