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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天边的阳光金灿灿的，似乎是从云层裂开的一缝隙中倾泻而下，洒满了人间。秋水在稻田中轻轻挥舞着镰刀，收割着稻穗的金黄。这时，弟弟夏天气喘吁吁地跑来，汗水沿着他的脸颊滑落，他边擦拭着汗珠，边急切地低语：“姐姐，爸妈要把你嫁给邻村的一位叔叔，你快逃走吧。”他从衣兜里掏出两张皱巴巴的十元纸币，塞到秋水手中，便转身消失在田野的小径上。秋水心中明了，夏天的话从不掺假，她毅然扔下手中的镰刀，像逃出囚笼的鸟儿，向着镇子的方向狂奔而去。在镇上，一辆大巴车正吞吐着人群，她趁着检票员的疏忽，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那拥挤的人潮中。车将驶向何方，她不得而知，但她心中只有一个信念：只要不落入不爱的怀抱，哪怕流浪天涯，也是自由的。

秋水穿着皱巴巴的衣服，双脚赤裸着，身上混杂着泥土的气息。她一脸局促地站在大巴车的最后一排，检票员朝着她的方向走过去，她被吓得垂下眼来微拢着身子，检票员要她拿出票来，她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破旧的十块钱，可是那远远不够路费，检票员只好把她赶下车去。

秋水双脚软了似的跪在地上，双眼含着泪望向乘客祈求有人能够出手帮帮她，她说来日一定双倍奉还。车上的乘客刚刚还竖着耳朵拉长着脖子探过来看戏，现在都假装没有听到，生怕她赖上自己。眼看四下没有人帮她，她便只好下车去。

她走到近车门的第二排车座时，一个脖颈上戴着佛珠的老奶奶帮她付了车票钱，并挪出位子来让秋水坐，秋水连忙跪在地上向老人磕头致谢。秋水询问老奶奶的联系方式，这样以后还她钱的时候就可以找到她。老奶奶连连摆手说不用还，温和地说道:“我的孙女跟你差不多大，如果她也在外面遇到困难了，我想别人也会这样帮她。”说罢，老奶奶又问:“乖乖，你今年才多大呀，怎么一个人出来？”

车向前驶着，过往匆匆在秋水脑中似光影般浮现，泪不经意间悬在秋水的下睫毛上。秋水含着泪哭啼啼地说:“我爸妈要我嫁给一个我不认识的人，他们偏心，只爱弟弟不爱我。”如果可以选择，秋水想当个男孩子，像她弟弟那样，鞋子穿两个星期烂掉了又重新买新的。做男孩子没什么不好的，成绩不好可以继续念书，吃酸甜可口的水果，可以坐在爸爸的肩膀上嬉戏玩闹，可以不用干农活，可以……什么都可以，只要是男孩子，就什么都可以。

老奶奶听后恍惚了半天，疑惑地说道:“你们那边重男轻女这么严重啊，哎呀呀……”说罢，便将秋水的手放置在自己手心里，像是疼亲闺女那般。

秋水风轻云淡地说:“我念完小学六年级后，家里人就不让我继续念书了，爸爸妈妈说女孩子长大后就是别人家的媳妇，养大了也没用。”老奶奶听后轻抚秋水的手掌，像春风和细雨那般滋润着秋水的心田。

车里一股子机油的味道难闻至极，车在路上遇到红绿灯得停，遇到前面有车挡着的也得停，开开停停的，秋水忍不住想吐。终于在一个拐角处，她吐了，吐的都是些清汤寡水。老奶奶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检票员拉着一箱矿泉水从后面往前发，水越发越少，最后一瓶给到了老奶奶手里箱子就空了，秋水再往前的人都没水喝。老奶奶把水递给秋水，秋水摆手拒绝，老奶奶说她下一站就下车了，用不上，秋水这才收下。矿泉水，是无色无味的，秋水饮下却说那水是一瓶甘中带甜，甜中带甘的。

车子在一站口处停下，老奶奶临走前给了秋水一个拥抱，笑着喃喃道:“乖乖，我地址写在这纸上了，你以后有了难处就来找我。”老奶奶走后，位子变得宽敞起来，位子宽敞着它的宽敞，秋水却觉落寞。

车里一股子呕吐物的味道，检票员推开车窗的一个缝，那窗外的风伴着野草的芳香滋溜溜地扑向秋水的乌发，风里少了些田野上稻谷和麦秸燃烧的味道，但多了些自由与爱滋长的味道。斑驳的树影洒在秋水身前，她伸手触摸阳光，光影在掌心半明半昧间跳跃着，秋水真想让时光永远地停留在这一刻。

2.

秋水在大巴车的终点站下了车，她来到这个新的城市人生地不熟的，明眼人都能看出她是初来这个城市的，一个骑着破旧老式电动车的男人盯准了她，递给她一张传单，上面写着：服务员，每周休息一天，包吃包住，工资面谈。秋水没理睬男人，男人便一直骑在她后头，像是判定秋水一定会来找他一般。果然不出所料，秋水最终还是找了他。

男人把她领到饭店里，老板娘上下扫视了一下秋水，虽说秋水一副寒酸样，但脸上的那股蛮劲和手掌的粗糙度足以证明是个会干活的，老板娘留下了她，一个小时十二块钱的工时费，免费吃住。

眼下秋水也没别的地去，只好在这先做着。老板娘领着秋水去住处，城市里的房屋不像村里那样，村里的房屋户与户之间都有着数十米的距离，这里的房屋之间只是隔出一条狭窄的人行路。街道弥漫着一股难闻的气味，她俩走到一栋破旧的楼房的二楼时，两个色眯眯的男人上下打量着秋水，目光里藏着要调戏人的模样，又偷捂着嘴说着方言，秋水见状，被吓得屏住呼吸，加快脚步，紧紧地跟在老板娘身后，老板娘带她到四楼的一个看起来只有八平米的小房间住了下来。秋水坐在床板上，发现裤袋有些许鼓，她摸了摸是两张纸，掏出一看，是两张一百元，许是老太太趁拥抱之际塞给她的，一股暖意渐渐涌入秋水的心头。

在这之后的日子里，秋水每天都在饭店里打工，她干活很卖力，啥事都要争第一，没人做的她做，有人做的她也抢着做。老板娘像是捡到宝一样每天都乐呵呵的，秋水的脸上也常带着笑容。秋水工作的时候穿工作服，下了班仍旧穿着来时的衣服，老板娘待她很好，亲自带她去买了几身衣服，她知道老板娘是因为她活干得好，吃苦耐劳又任劳任怨的才给她买的，这都是假的，假里又含着真。母亲从没给她买过像样的衣服，从来都是捡亲戚不要的，弟弟的衣服永远都是最新款的最时尚的。

秋水的住处有两条楼梯可以通达，不过她只走其中一条，另一条路总是会经过一户人家，那户人家是捡废品的，有两个小女孩，她们不吵也不闹，有时跟爸爸妈妈一起看电视，有时一起吃水果，总是其乐融融的。秋水看到后不免黯然神伤，索性就不走那条路了，正所谓眼不见心不烦。每周休息时，秋水就在公园里待着，一待就是一整天。这里有她从未玩过的娱乐设施，她更钟情于坐在树桩上用手托着下巴看人来人往，看幸福的小女孩们在他们父母的陪同下愉快的玩耍，她看着看着便入了神，好像那小女孩的快乐成了她的一样，嘴角压不住地甜笑着。可那不是她的，可那不是她的吗？

3.

太阳沉下去了，秋水该回住处了。在路上她碰到一个眼里含着泪花的小女孩向她求助，“姐姐，后面有两个陌生男人一直在身后跟着我，你可以陪我走到那边去吗？”小女孩揪着秋水的衣袖楚楚可怜地望着她的双眼，祈求秋水可以送她一程。秋水看她跟自己差不多大，想起自己当初也是被人救于水火之中，于是决定送她回住所，人与人之间就应当是互帮互助的。

秋水送小女孩回住处时后面那俩男的依旧一路尾随，路旁有个水桶里不知装的什么，秋水用力一抬，使劲往那俩男的身上泼，只见两个身影在黑暗中落荒而逃。

秋水送小女孩回到住处后，小女孩端来一杯温开水递到秋水手心里，连连致谢。秋水在小女孩的家中坐了一会儿，环顾四周，家里摆放着极其普通的物件，却处处显着温馨。小女孩的父母对秋水表示了感激，临走时，小女孩的母亲塞给秋水一些自家做的糕点，让她带回去品尝。

夜晚的街道静悄悄的，天上挂着半明半昧的星星。秋水走在回去的路上，吃起了小女孩母亲做的糕点，心中涌起阵阵暖意。秋水抬头望着星空，思考自己接下来又该何去何从，问天问地问自己:“凭什么回回我成绩都是第一，爸妈却不让我读？”天和地都没有回答她，她冲着天地大喊:“我要为我自己做主，我要读书。”

可是秋水现在的年龄以及户口之类的都不能够让她在当地读书，她只好用老奶奶给的钱买书自学。在月夜下，在闲暇中，在书中学习如何把人做对、把事做好。老板娘看到秋水对求学如此的热忱，心生善念，将秋水的工作时间每日减少一个小时。

时间如流水般游走，秋水在求学路上不断提升自我。中秋月夜，秋水许下一个愿望:“希望自己可以一路向前，勇闯天涯。”

彼时的秋水已经19岁了，月亮没有理会她，她也知道许愿是不灵的，她攥起拳头青筋清晰可见，比起许愿她更愿意相信手中的力量，且行且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