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你温柔而有力量

思敏今年已经三十六岁了,对一个女人来说,三十六岁真是要命,青春不再,容颜已老。可是思敏好像并不在意。她觉得自己可以再老一点,像村子里那些老人们,坐在藤椅里看孩子们玩闹。她也会想过去,想十年前的自己,然后就靠在藤椅上睡着了。十几年的光景就像是按了快退的影像,咿咿呀呀,最后又缓缓地重新播放。

二十二岁思敏大学毕业,毅然放弃家乡妥帖的工作机会,一张机票飞去了北京。其实她并不十分喜欢那个城市,对于一个土生土长的南方姑娘来说,北京只有干燥寒冷、拥挤沉闷和匆匆忙忙。她有一百个不喜欢北京的理由,可是通通抵不过一个阿南在北京的事实。北漂的日子从来都没有那么容易,思敏觉得自己每天都被拥挤的人潮所淹没,可是她依然开心,因为她和阿南在一起啊。两个人为幸福共同努力的时候,连汗水都是甜的。思敏说只要这个城市还没有拒绝我,只要你还没有离开我,我就有撑下去的勇气,这里就是我们的家。

二十六岁思敏和阿南结婚,正式辞掉了工作回归家庭。她知道阿南早上总要一杯咖啡醒神,所以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准备好一杯浓郁的手磨咖啡;她知道阿南从不吃胡萝卜,所以连带着家里的一切都对胡萝卜避之唯恐不及;她知道阿南喜欢自己长发飘飘的样子,所以数十年的发型始终如初见那一日。这些都是她生活的一部分,也可能是她的全部。

二十八岁思敏开始觉得有些累了。她一心扑在了丈夫身上,丢了工作,丢了社交,甚至连个说话的朋友都没有。她的生活圈似乎仅限于那不足九十平的房子,从周一到周末,从清晨到深夜,她像个无限循环的机器,心里眼里就只有阿南阿南。可是阿南的应酬却越来越多,回来地越来越晚,酒越喝越凶,脾气越来越大,再后来甚至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她开始恐慌、焦虑、患得患失,像个固执的疯子。爱情最开始的甜蜜最终还是渐渐地被柴米油盐的生活气息磨灭了,最开始的默契和理解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沉默和冷战。思敏想在家等着阿南回来怎么比以前早出晚归还要疲惫呢。

三十六岁思敏选择了离婚,极其冷静却又如同一潭死水。回想在北京的十四年,只觉得起起落落,恍恍惚惚。放手的那一刻,她发现自己前所未有的放松,十四年的喜怒哀乐一瞬间自肩上卸下,而她也终于明白过去的这十四年,从来都是自己的喜怒哀乐,阿南从不曾参与。

后来啊,思敏总会想到底是什么改变了,是你,是我,还是时间在慢慢腐蚀。我想感情里最好的模样可能不仅仅是彼此相爱,时光也还在,更重要的是我们势均力敌,共同成长,是你知道他很强大,却有信心能迎头赶上,是你心里有他,也不忘给自己的梦想播撒阳光。

思敏从睡梦中醒来,孩子们还在闹,老人还在笑。她忽然想起阿南最后问她“世界这么大,你还能找到自己吗?”她觉得好像有些透彻了,这些年的患得患失早就让她失去了自我,当她把青春、容颜、爱和自我一一贡献之后才发现没人会眷恋一个什么都不剩下的女人。

她看着风光正无限的夕阳,一晃神回到了十八岁那年,也是这样一个美丽的黄昏,思敏第一次见到阿南。那时候他们都还年轻,都不似如今这般被生活磨去棱角的模样。思敏活泼开朗,活力满满,崭新的大学生活丰富多彩,却在遇见阿南之后,一头栽进了沼泽地,越陷越深。

那天下午刚下课,急着去餐厅打工的室友拉起思敏就往校门口跑,不想正值共享单车大清理,视线范围内空无一车。两人只好手拉手哼哼唧唧往公交站跑,思敏一边跑一边咆哮:“这一路上最好别再让我碰到,不然抢也要抢来!”话音刚落,就听室友笑道:“呐,去吧!”只见前面红绿灯处一辆共享单车正迎面驶来。思敏在心底思量再三,最终还是觉得在室友面前硬气一回比在陌生人面前丢面子更重要一点。于是学着电影里大哥大的模样,扬起下巴 鼻孔对人,一手叉腰,一手伸平示意停车,单车渐渐减速最终停在眼前时,思敏却忽然有些认怂,三个人就站在马路上,一时无言,面面相觑。思敏想总得说点啥,“你这车挺好,给我骑一下。”一出口却换来另外两人异口同声的嗤笑,正当她准备拉起室友开溜时,帅帅的小伙居然顺从地下了车,调低座位又将车掉了个头,才沿着思敏来时的路踏上了11路公交。室友坐上单车打趣道:“美人一笑误终生呐!”思敏头也不回地答:“误吧误吧,这样的一生值得期待!”

我用了生命的第一个十八年遇见了最好的你,你却让我用第二个十八年重新认识了更好的自己。从十八岁到三十六岁,我以为是相互扶持,相互陪伴,不想却是相互拉扯,相互拖累。这一生到底值不值得期待,从来都是取决于自己,与他人无关。即使有你很值得期待,也不该放弃我一个人的精彩。

那天隔着一条街,她看到阿南和一个女人并肩走在林荫道上,两人偶尔会扭过头来相视一笑,头顶的阳光也仿佛在枝叶间开了花,思敏不得不承认,那种温柔是她很久很久以来都未曾见过的。她记得那个时候摸着心口却发现异常的平静,似乎眼中已没有泪水,似乎心中已没有爱恨,仿佛那些年的点点滴滴从不曾出现在生命中。                                           

“我不爱他了吗?”思敏转身笑着问自己。

不,不是你不爱他了,只是你懂得更爱自己了。

爱是永远不会被磨灭的,只是有些时候我们不得不学会放下执念放过自己。原来有人能把咖啡磨得比你好太多,拒绝胡萝卜甚至不需要像你一样挣扎,蓄着温柔长发的姑娘也大有人在。后来啊,你也会发现能醒神的除了咖啡还有浓茶,胡萝卜的味道似乎也没有那么不堪,干练的短发也别有风味,原来你也可以拥有大把其他的选择,并且看起来还不错。

温柔是女人的特权,可那并不代表你能够软弱。你当然可以哭得梨花带雨,但哭完了请记得擦干泪水继续工作。明天还要来,日子还得过,请你温柔而有力量,足以撑起自己的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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