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激荡,风云三十年,各大门派争名夺利,互相攻伐,高手死伤无数。
史官记载,承平九年,武林初定,为促进武林健康发展、维护江湖秩序稳定,朝廷颁发特旨,设立武林风纪纠察委员会及武学发展同盟,简称武林盟,督查天下武人,维护江湖正义。
如今天下一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武林盟的盟主,自然是由朝廷官员担任。至于副盟主、各大长老、护法则由各路知名武林人士担任。
“说白了,老大吃肉,总得给小弟们喝点汤、啃点骨头渣子不是?”
明明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从三爷嘴里说出来却显得匪气十足,但没人敢说他的不是。
因为三爷是武林盟裁决司首座。
据说三爷出身于神秘世家,因为在家族这一代中排行第三,故自称三爷。三爷在江湖上的名声不太好,在同僚中的风评则是……嗯,有些模糊。领导们在提起三爷的时候,对其评价总是语焉不详。
其实也不难理解,在这个讲究体面的队伍里,三爷的行事作风着实有些放浪形骸。
“堂下所跪何人,因何事状告本官?”
“来人啊,给我抓起来!”
“给我把戚秦氏带上来!”
另有部分言论,根据朝廷相关法律法规,未予显示。
不是没有人检举三爷品行不端,有伤风化,甚至称其为害群之马,然而三爷始终屹立不倒。
三爷虽然嚣张跋扈,但那份儿嚣张却是对着各大世家的纨绔这类武林败类的。江湖上盛传,三爷杀人不用刀。
此言非虚。杀人不用刀,那用什么?用药。
事实上三爷并不会使刀,也没人见过他耍剑。但是三爷有一个独门绝学——醉清风,也就是俗称的迷药。据说此药脱胎于赵敏郡主的十香软筋散,端的是厉害。
审问臭名昭著的淫贼田伯光那次,田伯光趁左右疏于防范,暴起上前,企图挟持三爷自保。不料还未碰到案几,整个人便瘫软在了地上,刚好亲到了三爷的大脚趾。
“咩哈哈哈!饶你奸猾如狐,还不是要喝老子的洗脚水!来人啊,把他押下去!”
每次结了案,三爷便施施然往醉仙居而去。醉仙居不是酒楼,是青楼。
用三爷的话说,风月场所鱼龙混杂,三教九流皆聚于此,是一处绝佳的情报来源。
也正是在这里,三爷遇见了他的春天。后来每每当他想起那一天,不得不感叹一句有缘千里来相会,感谢天感谢地,感谢那杀千刀的华山派大弟子岳大雅。
那一日,三爷正在醉仙居的雅间品茶,忽然听外面一阵喧哗,接着是桌椅碰撞、杯盏碎裂的声音。
“妖女哪里逃!还不束手就擒!”这是岳大雅颇具个人特色的公鸭嗓。
三爷想笑,个大傻叉,这屁放的,就跟捕快抓贼让人家站住别跑一样。然而下一刻,三爷的笑容凝固了。
一个黑影冲进了他的雅间,撞翻了那壶大红袍,冒着热气的茶水洒在三爷大腿上,距离要害处不过寸许。三爷一阵后怕,心中大呼万幸。
那罪魁祸首缩在墙角,三爷提溜过来打算索赔,待瞧见了那人的容颜,不禁脱口而出:“好一个妖女!”
慌乱的眼神中依然透着一丝媚意,勾起的眼角仿佛能挑起男人的心尖儿,下一刻绣眉微蹙,如柳叶刀斩将过来,带着飒飒的英气。黝黑的粗布衣裳也压不住那撩人的魅,这样一个可人儿,不是妖女是什么?
妖女泫然欲泣:“公子救我~外面那些歹人调戏不成,便想用强,落在他们手里,我也不用活了……”
“妖,呃,姑娘放心,有我在,他们不敢怎么样!”三爷停下正在大腿处呼扇着降温的手,背在身后,努力摆出一副渊渟岳峙的态势。
“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立刻放下武器,投降是你们的唯一出路!”
三爷的脸有点挂不住了,他还等着那些马仔进来给他一个纳头便拜呢,结果人直接喊话叫他们出来。三爷很尴尬,三爷不开心了。
三爷搬出来一把椅子,大马金刀往那一坐,呔!几个臭男人欺负小姑娘算怎么回事?岳大雅,给本座如实招来!
岳大雅并不怎么在意三爷,自己师父那也是武林盟的长老,何惧之有?
“三爷,我等奉命捉拿魔教妖女,您堂堂首座,不会和哥几个抢功劳吧?”
魔教的人?这可有点难办啊。三爷有点迟疑,有心放走姑娘,但众目睽睽之下……正琢磨着,三爷脖子上一凉,一把匕首依偎在颈间。
“配合我,否则死。”妖女在身后小声说,随即高声喊道,“都让开,放我走,不许跟上来,要不然杀了你们首座!”
“姑娘小心些,不用紧张,别伤着自己的手。”感受着姑娘小手滑腻的触感,三爷心想,这匕首多余了,纤纤玉指只需往这一搁我就从了。
岳大雅是又好气又好笑,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惫懒货。“该小心的是三爷你吧,毕竟刀剑无眼,生死只在顷刻。若是三爷不幸丧命于妖女之手,我一定提议盟主追授你为烈士,发你一朵小红花。”
三爷心道不好,要被牺牲了,赶忙低声对妖女说:“我后腰处藏着一瓶醉清风,打开扔出去,带我走!我知道有密道可以快速出城。”
骑马行在林间,妖女有些恍惚。没想到自己居然真的逃脱了,没想到那个男人居然搞来了马,更没想到,他居然只弄来一匹马,非要和自己一起走。
她问他,我都放你走了,为什么不回去。
他回答她,我不放心你。
她说,那你再多弄匹马啊,干嘛非要和我同乘一匹马!
三爷:“嘿嘿。”
妖女:“无耻!不要脸!”
三爷:“嘿嘿嘿。”
妖女拿他没办法,她是妖女,不是恶女,忘恩负义的事干不出来。“你是武林盟位高权重的首座,何必跟着我颠沛流离。”
“因为你好看。”
两朵红霞飞上了妖女的俏脸。“油嘴滑舌,肯定骗了不知道多少小姑娘。”
“我虽然不是什么君子,但绝不是坑蒙拐骗的小人,骗女孩这种事情,我没做过。不过,如果是你的话,那我想骗你一辈子,骗了你的心,骗了你的身,还要骗你下辈子。”
妖女觉得他比自己更像是魔教的人,身上揣着迷药不说,嘴上口花花的,简直像个职业采花贼。
“三爷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七,三爷是外面人叫的,你叫我三哥就好,亲近些~”
“我叫素衣,三哥你带我回你家好不好?我无家可归了……”素衣眨巴着眼睛,睫毛忽闪忽闪。
“不行呐~我是偷跑出来的,离家出走呢,不能回去不能回去!”三爷心想,小丫头套我的底?哼哼,你道行还不够呐!
“噢,这样啊~那你对跑路很在行咯?”
“哈哈哈,三爷的脚上功夫,不说神出鬼没,至少也是来去自如了。”
素衣狡黠一笑:“你一般撬门还是走窗户?迷香药效多久嘞?”
三爷:???敢情当我是采花贼呐!
“今天晚上你就知道了。”
第二天,三爷瞅着小妖女的熊猫眼哈哈直笑。素衣恨得咬牙切齿,又没理由撒气。昨晚她抱着匕首一夜没睡,到天亮才知道自己被耍了——三爷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
素衣心想,虽然没理由生气,但是我可以不理你啊!三爷再跟她说话,她只有点头、摇头、微笑,就是不开口。
直到三爷送了凝翠楼出品的胭脂才算完。
三爷不由得感叹,江湖儿女多奇志,哄人还得靠胭脂。
曾经,三爷很想做一个无拘无束、来去自由、行侠仗义的侠客。然而现在他明白了,故事里都是骗人的,惩恶扬善只能官府来做,你一介白身做了,就叫“侠以武犯禁”,破坏武林团结、江湖秩序,就是藐视朝廷,目无法纪。那还了得?
想知道江湖上都有多少著名大侠,就看看朝廷的通缉悬赏花名册,有三分之一都是成名的大侠,剩下那三分之二,才是真正的凶恶之徒。
和妖女在一起的日子很充实,也很刺激,不只有颠沛流离,还有刀光剑影、火光冲天。三爷如今已经适应心率随时可能飙上两百的生活了,他为自己的适应能力感到自豪。
上个月,两人碰见一伙儿山贼抢劫商队,妖女问三爷要了醉清风,把那批人全放倒了。然后手起刀落,手起刀落,手起刀落,山贼没留下一个活口。
素衣一直很好奇,三爷的醉清风怎么跟用不完似的,他到底什么时候用什么材料配的药?对此,三爷只是笑而不答。
上上个月,他们遇到个碰瓷儿的大爷,大路上离的远远的就躺下了,夸张地喊叫:“哎哟不得了啦!纵马撞人啦!”
素衣骑在马上居高临下,认真地问:“你起不起来?”
“啊哟~五十两!少一个子儿就不起来!啊哟~撞人啦~”
素衣点点头,抄起马鞭照马屁股上狠狠抽了一记。唏律律——身下骏马人立而起,前蹄重重踏在碰瓷大爷的腿上,随后疾驰而去。啊!!!大爷这次是真的在惨嚎——腿骨断了。
三爷抱着素衣的小蛮腰,回头看了一眼,呸!活该!
江湖上这类腌臜事不在少数,没遇上也就罢了,遇上的,便叫他们以后再也不会被人遇上。这么做,百姓们是拍手称快了,可有人不喜欢不高兴啊。
那些人在高高的庙堂上想着,你有什么资格制裁别人,你要这名望做什么,都像你这样,那我们还凭什么执天下牛耳?
素衣的画像被张贴在了各大城池的城门处,洋洋洒洒列了数条大罪,悬赏三千两。后面跟着三爷的小头像,还有一行小字:疑是妖女马夫,武力值不详,悬赏二两。
三爷跳着脚骂骂咧咧,直娘贼!老子怎么就马夫了?小白脸也比马夫强啊。还有,我特么居然只值二两银子?魂淡!
他们成了名人,自然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招摇,只好挑没什么人的小路走。可还是被一群刀口舔血的江湖人顺着蛛丝马迹追了上来。
山脚下,被包围了的两人泰然自若。三爷笑呵呵地对素衣说:“老规矩,我下药,你下手。”
药效发作得很快,那帮人连胳膊都抬不起来了。三爷悠哉说道,虽然是走狗,但也是混口饭吃,罪不至死,就……挑了他们的手筋算了。
素衣想,哇靠这死鬼,真是蔫儿坏,挑手筋就等于废了武功,对这些人来说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还没等动手,号角声响起,越来越多的人从山谷中涌出——是武林盟的人,还有大批官兵。三爷脸色严峻了起来,心道,麻烦了!
岳大雅越众而出,看向三爷:“束手吧,三爷,为了你好。先别急着开口,这里有一封盟主的亲笔信,你先看过再说。”
三爷接过信,拆开信封,信纸上一片雪白,随即一股异香扑面而来。糟糕!着道了!随即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长安,重华宫,一道明黄身影立于窗前。
“朕委你重任,你就是这么做事情的?浪迹江湖……简直胡闹!李卿,你是武林盟的盟主,拓跋羽犯下如此大错,你且说说,该如何处置他?”
被称作李卿的官员看了一眼昂藏而立的三殿下,向皇帝躬身说道:“陛下,依微臣之见,三殿下虽然行事稍嫌孟浪,但却无罪,反而大大的有功!朝廷设立武林盟的初衷是为监察之用,如今反而被别有用心的武林大派把持,打着朝廷的名号行不法之事。三殿下此前掌握的名单难免有疏漏,这次的悬赏事件与武林盟的大规模追捕,反而引蛇出洞,忠奸黑白,一目了然。”
三皇子拓跋羽忍不住在心中叫了声,不愧是刑部出身,学过司法的人就是不一样,说话真漂亮!有理有据有面儿!
“这么说,不当罚,那就是该赏了?是吗羽儿……”
拓跋羽知道见好就收,急忙说:“不不不,羽儿不敢,羽儿知错,请父皇责罚,将羽儿逐出长安,感受民间疾苦……”
皇帝转过身,似笑非笑:“事了拂衣去?你想都不要想!传旨,三皇子顽劣,不服管教,禁足三月!”
看着渐行渐远的那抹明黄,拓跋羽暗中撇撇嘴,你就禁吧,三爷要是就这么被困,岂不是白在江湖上混了?
“红袖,你去给大皇兄传个口信,就说……”拓跋羽唤来亲信宫女,耳语了一番,随即老神在在地喝起了茶。
阴森幽冷的牢狱深处,素衣遍体鳞伤,有那天打斗时留下的,也有狱卒用刑造成的。身上的伤不算什么,她只是担心那个男人,通缉榜上被当做马夫的男人,放着锦衣玉食的首座不当陪她浪迹江湖的男人。
江湖也好,朝堂也好,对待叛徒都是零容忍。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再见到他。
有脚步声起,由远及近。她不关心这些,连头都没抬起一下,只是想着曾经的日子。脚步声落下,不再响起,一双绣着金线的靴子出现在眼前,上面血迹斑驳。
“别怕,我来救你了。”温暖而熟悉的声线,宛如一道金光透过遮天蔽日的云层,驱散了阴霾。是他!
素衣猛地抬头,欣喜若狂。三爷一身华服,纤尘不染,手中长剑斜指向下,还在滴着鲜血。
三爷砍断锁链,进去抱起她,柔声说道:“我带你走。那天参与围杀我们的人,都死了,折磨你的狱卒也死了。从此不会再有闲杂人等打搅我们了。”
“正式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拓跋羽,不过我还是喜欢你叫我三哥。”
素衣心里一惊,拓跋,皇族的姓氏!
她想说什么,还没开口,三爷的下巴在她额头上宠溺地蹭了蹭:“别出声,闭上眼睛好好休息,以后我慢慢讲给你听。”
“你就这么……又离家出走了?”素衣紧贴着厚实的胸膛,有点忐忑。
“放心,有大哥帮我打掩护擦屁股,没事的。”
“你……没想过要争一争什么吗?”她还是不放心。
“三爷不爱江山,只爱小妖女!”
她安心了。
江湖路远,你我此去任逍遥,自有风情万种,日夜朝暮两心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