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岂好辩
仔细一看,这应该是《传习录·答罗整庵少宰书(3)》的第二部分,或者说整个《答罗整庵少宰书》就只是一篇。原文是:
孟子辟杨、墨,至于“无父、无君”。二子亦当时之贤者,使与孟子并世而生,未必不以之为贤;墨子兼爱,行仁而过耳,杨子为我,行义而过耳,此其为说亦岂诚灭理乱常之甚,而足以眩天下哉!而其流之弊,孟子则比于禽兽、夷狄,所谓以学术杀天下后世也。今世学术之弊,其谓之学仁而过者乎?谓之学义而过者乎?抑谓之学不仁、不义而过者乎?吾不知其于洪水、猛兽何如也。
孟子云;“予岂好辩哉!予不得已也。”杨、墨之道塞天下。孟子之时,天下之尊信杨、墨,当不下于今日之崇尚朱说:而孟子独以一人呶呶于其间,噫,可哀矣!韩氏云:“佛、老之害甚于杨、墨。”韩愈之贤不及孟子,孟子不能救之于未坏之先,而韩愈乃欲全之于已坏之后,其亦不量其力,且见其身之危,莫之救以死也。
呜呼!若某者,其尤不量其力,果见其身之危,莫之救以死也矣!夫众方嘻嘻之中,而犹出涕嗟若;举世恬然以趋,而独疾首蹙额以为忧,此其非病狂丧心,殆必诚有大苦者隐于其中,而非天下之至仁,其孰能察之。
其为《朱子晚年定论》,盖亦不得已而然。中间年岁早晚,诚有所未考,虽不必尽出于晚年,固多出于晚年者矣。然大意在委曲调停,以明此学为重。平生于朱子之说,如神明蓍龟,一旦与之背驰,心诚有所未忍,故不得已而为此。“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盖不忍抵牾朱子者,其本心也,不得已而与之抵牾者,道固如是,不直则道不见也。执事所谓“决与朱子异”者,仆敢自欺其心哉!夫道,天下之公道也,学,天下之公学也,非朱子可得而私也,非孔子可得而私也。天下之公也,公言之而已矣。故言之而是,虽异于己,乃益于己也言。之而非,虽同于己,适损于己也。益于己者,己必喜之:损于己者,己必恶之;然则某今日之论,虽或于朱子异,未必非其所喜也。君子之过,如日月之食,其更也,人皆仰之:而小人之过也必文。某虽不肖,固不敢以小人之心事朱子也。
执事所以教,反复数百言,皆以未悉鄙人“格物”之说;若鄙说一明,则此数百言皆可以不待辨说而释然无滞,故今不敢缕缕,以滋琐屑之渎,然鄙说非面陈囗析,断亦未能了了于纸笔间也。
嗟乎!执事所以开导启迪于我者,可谓恳到详切矣,人之爱我,宁有如执事者乎!仆虽甚愚下,宁不知所感刻佩服。然而不敢遽舍其中心之诚然,而姑以听受云者,正不敢有负于深爱,亦思有以报之耳。秋尽东还,必求一面,以卒所请,千万终教!
大意是:
孟子批评杨朱、墨子,甚至于说他们是“无父无君”。其实,杨、墨也是当时的贤士。假若他们与孟子同时,孟子也未必不认为他们贤者。墨子提倡“兼爱”,是行“仁”行过了头;杨朱提倡“为我”,是行“义”行过了头。他们的学说,怎么一定是灭天理乱纲常而足以迷惑天下的呢!但是,孟子则将他们的学说产生的流弊比喻为“禽兽”和“夷狄”,说他们用他们的学说来扼杀天下,扼杀后世。当今,学术上的弊端,能说是学仁过分了吗?能说是学义过分了吗?还是说学不仁和不义过分了呢?我不知道将当今的学术与洪水猛兽相比会怎样!
孟子说:“我怎么是喜欢争辩!我没有办法呀。”杨墨的学说曾经大行于天下。在孟子的时代,天下的人们之崇信杨墨之学,应当不亚于今天的人推崇朱熹的学说,而孟子却一个人与杨墨之学对抗,不断争辩。唉,太悲壮了!韩愈说:“佛、老之害比于杨杨朱、墨子还厉害。韩愈的贤能比不上孟子。孟子在世道还没有完全变坏的时候都不能拯救世道,而韩愈想在世道完全变坏的情况下拯救世道,这也太自不量力了,而且还看到了他自己性命的危险,就算用他的生命来拯救,也拯救不了。
唉!像我这样的人,更是不自量力了。果然是看到了我自己性命的危险,就算用我的生命来拯救,也拯救不了。当大家正处于嬉笑中时,我还要流泪,哀叹;世上所有的人高高兴兴地相互跟随的时候,我却一个人皱着眉头,像得了大病一样。我这难道不是丧心病狂嘛!大概一定是有极大的痛苦潜藏于心中,如果不是天下最具仁义之心的人,谁又能懂我的心呢!
鄙人编订《朱子晚年定论》,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书中对朱熹论点产生的早晚,有些的确未经考证,朱熹那些言论不一定都是出自朱熹的晚年,但大多数还是出自晚年的。我的主要意图是在委婉地调和朱熹的论点和我所持观点的不同,重点还是在讲明圣学。生平我对于朱熹的学说奉若神明,一旦产生了背离的朱熹学说的想,我的内心就会很难受。所以,我不得已才编了《朱子晚年定论》。“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我的本心不忍心和朱熹的学说相抵触。但因为“道”原本就是这样,不得已和朱熹的学说相抵触。不直接说出来,“道”就不能显现。您说我是执意和朱熹唱反调,我怎么敢自己欺骗自己的心呢!“道”,是天下的所有人的“道”,学,是天下的所有人的学,并不是朱熹可以霸占的,也不是孔子可以霸占的。天下大家共有的东西,大家来说嘛!说得对,就算与自己所想的不同,也对自己有益,应该让他说;说错了,就算与自己所想的相同,也会对自己有害。对自己有益的,一定会喜欢它;对自己有害的,一定会厌恶它。那么,我今天所讲的即使与朱熹学说有所不同,未必不是他所喜欢的。子贡说:“君子的过失,就像日食月食那样,发现了,改了,所有人都会仰望”,但“小人遇到错误一定会设法掩饰”。鄙人虽然没什么才能,所以不敢用小人之心里来对待朱熹先生啊!
您给我的信,不厌其详地谈了几百个字,都是因为不理解我的格物观点。如果弄明白了我的这个观点,那么,您所讲的那几百个字都可以不用和我说,跟我辩论,一下子都明白过来,没有任何障碍。所以,现在我不敢啰啰嗦嗦,以增加因为说琐屑之事所展现出来的轻慢。但是,鄙人的学说若不当面陈述、当面剖析,断然不能通过纸笔来讲清楚。
哎!您对我的开导启示,可以说非常恳切而又详尽了。爱我的人中,谁又能像您这样呢!我虽然很愚笨,难道不知道感激和敬佩。但是,我不敢快速舍弃心中的信念,而去迎合您的教诲,这就是不敢辜负您对我的厚爱,也是想着用什么来报答您。秋后东归时,必定和您见一面,以满足当面请教的心愿,万望不吝赐教。
没什么营养。整个《答罗整庵少宰书》都是这样,好像在和一个小学生谈事情。
一时之念,不知对不对,权且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