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家时,我在想些什么
阿黛 || 图文
从家里回北京,已经五天了,本该心如止水的。
昨天,朋友来家里吃饭,席间我轻描淡写毫无由头地说,我竟然还在想家。我想,我有一点羞赧。
“你想家里的什么?”朋友问我。
愣了一下,因为我不知道想家可以这么具体。尤其,是到了我这个年纪。若单纯地说是想什么,好像总觉得不够,还不够厚重。
初中的时候,因为想家哭鼻子,我妈总是凶吼吼地说:你是想家里的猪,还是想家里的狗啊?猪还在圈里,狗也是这条狗,你妈也没跟别人跑了呢。这个破家,有什么可想的?
真是一副不解风情的凶悍样,好在我长大了就突然明白了,越深情的话越无情地说。
我想家里的什么呢?随着年纪愈大,答案也愈发模糊。好在这不是我第一次想家,必然,也不是最后一次想家。我还有时间,去想家,去想为什么想家。
01第一次想家,是在10岁。
10岁的时候,爸妈为了让我接受好的教育,把我送到县城最好的小学,也因此将我寄养在县城的叔叔家。
我妈怕我不习惯,就陪了我一天。大概,是怕我厮闹,怕我不放她走。所以第二天晚上放学回来,我妈就不见了,没有提前跟我打招呼,悄悄地走了。我妈总是这么决绝,不喜欢告别。可能正因为如此,我对告别过于执念。
寄养在叔叔家里,难免是要看人脸色生活的。生来笨拙,带有村里人的野性,婶婶时常训斥,并说些不合时宜的话。每到这时,我总是自己缩回屋子里,对着一面镜子。镜子里的人在哭,我也在哭,真是相看生悲,悲从中来。
从村里到县城,面对的何止是寄养人家的白眼。没有玩伴,没有父母,没有同学,并没有多少人给我这个外来人温情,所以,不消多时,我就学会了想家。
那是第一次想家,至少是第一次庄重而认真地想家,所以它总是来得那么高调而外放,以至于接连好几天,放学回去后就对着镜子哇哇大哭。哪里像现在,就连想家都这么低调内敛。
在我高调想家两周后,我从县城退学,再次回到了属于我的小农村。
当下,我的小侄子已经11岁了,我曾提议说为了让孩子接受更好的教育,将其放到县城的私立学校。小侄子满心欢喜,我说不要高兴太早,到时候你会想家的。
“不会的,我才不会想家呢,我早想出去了,才不想家呢!”小侄子一脸认真地回答我。
我拍拍他的头,笑而不语。你看,历史相似,他不就是当年的我吗?我们都很傻,傻得以为想家就是单纯地想妈妈而已啊。
02第二次想家,是在13岁。
13岁,我读初中,在县城。
10岁的时候,虽然短暂见过县城的繁华,却并无过多领悟。因此,13岁上初中的时候,狠狠地欢喜了一把。大部分孩子都是刚来上学的时候,嘤嘤哭泣,或者嚎啕大哭。只有我,在新鲜感中沉浸,没顾上想家。
我记得当时的宿舍楼有四层高,那是我见过的最高的楼,我一口气爬上爬下了好几遍,因为我喜欢楼梯。我喜欢站在四楼的阳台上往下看,真高。
班里80多个孩子,在开学的第一周走了几个,因为想家。我记得我们宿舍有个孩子,有点凶,在开学的第三天,我们刚说了几句话,刚开始见她笑,就转学了。因为大家都是陌生人,我便没有自己是外来人的自卑感。所以,并不想家。
直到军训结束,放假开学之后,别人都从想家思绪中沉稳下来,我才开始想家。开学当天晚上,我爸从附近的工地来看我,一见面我就哇哇大哭。
“咋地,刚来就想家了?要知道我就不来了。”我爸一点都不惯着我。
我一边擦鼻涕一边说,不是想家了,是发烧了。13岁,就已经学会掩饰情感了。
隔天,我爸又来看我。发烧倒是好了,再也没有借口了,就坦白地哭起来。我爸不会哄我,讷讷地说:“你要是想家,以后就不用上学了,直接回家吧。”
可能是被吓得,就不敢想家了,再哭也就没了意趣。
我大侄子11岁的时候被送去县城的私立学校读书。刚开始的两年,少有折腾,也算坚强。六年级的时候,有一次哭得不能自已。同在县城的老爸急急忙忙赶往学校,原来是想家了。
跟对待我不同,老爸温柔地问大侄子:那你怎么就不哭了,怎么就不想家了?
玩会儿手机就好了!于是拿着我爸的手机,玩儿了半个小时,不哭不闹乖乖上课去了。
我听完他的故事,觉得特别好笑。不过,并无隔阂。你看,历史相似,他也是当年的我啊!那个年龄的想家,还附着在表面,未入骨髓,容易来,容易去。那个年龄的想家不再单一地局限在爸爸妈妈身上,而是一顿饭,一部未看完的电视剧,一场未尽兴的游戏,都能让我们很没有面子地大哭。
简单来说,想家是因为我们在安全舒适的空间里没有玩得尽兴。
03第三次想家,是在20岁。
在20岁,我上大学,第一次实现真正意义上的异地。
家住保定,在石家庄上大学。说是远门,虽无不妥,但多少有点夸大。不过,总归是异地。老爸不放心,亲自送我上学。
开学那天,我凭着在外求学七年的经验,妥当利索地办完了所有的入学手续,以此向父亲证明,我可以很好地存活,仅此而已。
我轻松地说:“爸爸,回去吧,我没事了,记得路上慢点。”然后,用小鸡啄米般的动作记下他的每一句嘱托和叮咛。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有点想家,但不至于泛滥,更不用说失控了。我目送他离开,最终都没有回头。我定定地想着,这一次大概真的要单打独斗了。
大学时的想家,是因为明白,我们终究是一个人。
大二的时候,恋爱了,又失恋了。内心痛苦,索性关机,坐上一辆大巴车回家了。在车上,戴着帽子,不管不顾地哭。现在听起来有点文艺,还有点矫情,很是我的作风。一言不合就回家,面对我妈的再三追问,我只说,想家了,自然就回来了。
对,想家了,自然就回来了。
20岁,充满了文艺,脱离了稚气,连想家都是热气腾腾,直指人心。此时的想家,我们苦的是独在异乡的漂泊感,怀念的是安全感,是稳定感,是对平庸和自卑的包容,是对受伤心灵的一些抚慰,是我们不必伪装自己的自由,是我们卸下面具的真实,是我们逃避或疗伤的洞穴,是我们孤独的答案。
当然,20岁时的想家,我们已然开始体会父母的不易,是有一份感恩,还有一份愧疚,再有一份急于证明自己成长为人的承担感。
04第四次想家,是在30岁。
30岁的时候,我已经成人了,家未建,志未立。
周四的时候,老爸在微信上发来家里下雪的照片,一言未发。2019年,故乡的第一场雪,终究还是没等到我。看着照片,我能清晰地拼凑出一张完整的家的图片,那口井,那垛柴,那一根颤悠悠的晒衣绳,那一面被炊烟熏黑的墙皮,那一颗还挂着去年的柿子的柿子树……还有,那两个嘲笑我越老越没有见过世面而对着家里的角落狂拍照的老人家。好多话,不说,但我们都懂。
周五的时候,老爸发微信说:老爸很想你呀。突然,心间一紧,慢慢地松开。回复了一句,我也想你啊。
30岁的人了,不再容易动不动就哭,能忍就忍,忍不了就无声地哭,再忍不了就小声地哭,大概只有崩溃了才会嚎啕大哭吧。像我,已经好多年没有哭出过声音了。早就炼就了一身铠甲,能挡妖魔,能护自身。也只有在少数时候,才会允许自己想家。
30岁想家时,在想些什么呢?
于我而言,在想父母,在想陪伴,在想亏欠感,在想灵肉合一。
正如《急诊室故事》中有说:
“背井离乡却不能衣锦还乡,颠沛流离终不能安家立业,这是漂泊者的噩梦,也是家人的噩梦,但是为了家人和自己的未来,明知出去的路不好走,还是有无数的人离开家乡,因为他们知道,无论成功失败,那块土地还是会把你当成孩子,并用深爱你的心,带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