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长喜知道自己不是读书的坯子,老汉拿着棍子把他撵到学校的第一天,当看见那个饱经沧桑的校长和据说来自首都,手指白的像馍馍的支教老师时,一路上被棍子打出来的怨气终于压抑不住,他用上了和狗栓打架时的终极武器,一口浓痰直接啐到了馍馍的脸上,20岁出头的教师被日头晒得已经有点泛红的脸上因为一摊纯白健康的液体显得更加的红润,像极了长喜家门框上挂着的那一窜朝天椒。
于是长喜便以一夜的毒打开始了自己的短暂的求学生涯。
几年之后,当二喜被老汉又一次带向那个镇上唯一的学校时,长喜只说了一句话: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凡事不可强求,毛白杨太硬,你受不了。
但二喜是安安静静的跟着老汉走的。她和长喜不一样,村里的老人都夸二喜乖巧,像极了她娘。二喜心里也明白,要想脱离这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读书是她唯一的出路,爹娘是不会允许她像长喜一样像飞蛾扑火一样就奔向大城市。虽然已经比村里其他的父母开明,但对于姑娘而言,爹娘的终极期望无非不过是上几年学,去镇里找个工作,最好再找个城里的好汉子。
二
长喜离开家去北京打拼是在那顿毒打的5年以后,已精壮了许多的长喜对老汉说:“大,我不想念下去了。那些书擦腚我都嫌喇喇。我要出去闯,狗栓前年就出去了,今年已经可以给家里寄钱了。他们家都好久不用吃钱钱饭了。”
老汉蹲在炕头,旱烟袋忽明忽暗。良久才说道:“俺和你娘费劲辛苦送你和二喜去读书,就是想让你们以后出人头地,不用一辈子窝在这山坳坳里,人家陈老师说,要去城里赚钱要有学问,你满脑袋泔水出去能干啥?俺们不求你赚大钱,再读两年去城里找个工作,取个城里媳妇。把你娘接过去。”
“大,你觉得那读书的人说的就都是对啊。狗拴说了,城里面最坏的就是那些读过书的人,读的书越多,干的坏事就越大。我出去卖力气,那些成天喝墨水的能和我比?”长喜心里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说服老汉,但是对于摆脱这片土地,向往另一种人生的那一丝朦胧的渴望强迫着他努努囔囔的继续和老汉争论。“大,我知道你的心思,你不想让我和二喜因为没读书像你和俺娘一样错过了去城里的机会,只能一辈子再村里刨土嘎达。但你看人家狗拴,还有三妮,今年回来就显得和咱不一样。人家也没念书,但看着就是见过世面的人。您那些想法已经行不通了。”
烟袋锅的火光已经不那么旺了,但是长喜爷俩也并没有再继续说什么。沉了好半晌,才听见长喜爹说道,“你从小脾气拗,没人能劝你,你大我活了大半辈子,吃的盐粒子比你吃的馍馍都多。你以后别后悔就行。你大虽然没读过书,但我这半辈子活过来,经历的事足够你读上几十年。”
此时的长喜当然不会感到后悔,并且觉得以后后悔的会是老汉。后悔老汉没让二喜跟他一起出去。可一来家里确实也要留个人照应,再者,虽然长喜疼极了这个妹妹,但二喜的性子也不会让她违背爹娘的意愿。至于老汉这本书,不读也罢,那些读书多的人,也不一定每一本书都读过。
三
二喜其实很想他的哥哥,因为从小性格的内向,一直都是长喜护着他免受别人的欺负,为了她长喜光是和狗拴就打了不下数十次架。但自从哥哥去了北京之后,只有每年的过年才能见上一面,而且还是近几年的事,开始的几年甚至两三年都见不到长喜。
而时隔多年又一次和长喜长时间相处,还是因为爹娘。老汉被检查出了肝癌。已经在镇上的面粉厂当上了质检员,过上安稳生活的二喜急破了头。镇上的医院只说让回家准备后事。而长喜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只说了一句。明天我回去,接大来北京治。
跟厂里请了长假,和爹娘一起被长喜接到了北京。彼时长喜在北京卖房子,据说已经做到了一个小头头。和哥哥在一起的那半年,让二喜仿佛找到了年少时的温暖和依靠。
虽然最后还是没有留住老汉的命,但在北京的那4个月,无疑是长喜爹一生中很奇特的一种经历。他见到了很多这辈子没见过的风景和不可理解的生活方式。以至于在弥留之际,他对长喜最后的要求是把妹妹接到北京来。
料理完老汉的后事,把家里料理停当,长喜便带着娘和二喜回到了北京,继续他的生活。但这一切对于母女俩来说,却仿佛是重生一样。而更让二喜惊奇的是,长喜竟然喜欢上了看书。没事的晚上,他总是在房里喝茶看书,而书柜里的书也的确没有一本是崭新的,都留着被翻阅过得痕迹。
哥,你以前不是最不喜欢读书的么?
书啊,看你想读的是什么样子的了。以前是没找到自己喜欢读的书,可你哥现在找到了。我想起咱大说过,他就像是一本书。虽然不是啥坏书,可如果当初我真是读懂了,恐怕咱们现在早就该睡觉了,毕竟又该到了翻地的日子了。
二喜儿听完也陪在长喜身边随便拿起本书翻看着。偶尔撇向哥哥时,发现长喜虽然安静的像是入定一样,可是眼里却闪着一丝诡异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