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出远门是到江南,贵池墩上的二爹爹家。
在这以前,我去最远的地方大概是三里外的街上,或者是二里外的沙包芦柴场,端午时去偷过裹粽子的芦苇叶。我自幼不是个胆大的孩子,夏天去红旗闸或江边洗冷水澡,一个人从不敢去,别人喊我一道,我还要确认一下人多不多,然后才尾随在他们屁股后面。所以母亲一直怨我,你呀,就在胳肢窝里过日子。
去二爹爹家那年,我读五年级。哥哥说,老爷(二爹爹的小儿子)家造房子,叫我去做小工,你去不去?我没张嘴回答。他接着又说,腊壳也去。腊壳是我大伯的儿子,比我大一岁,人精瘦精瘦的,本来我不想去,听说他也去,我立马就答应了。我答应得快还有一个原因,那时开学是春天,升学在冬天,且是推荐制。我个子矮,年纪小,被那个曾经的右派,也是姓林的老师留级了。尽管升学与成绩无关,但留级毕竟不是件光彩的事。得知结果,我两天没出门,现在去江南避避,可以避开一些刺人的眼光也是不错的选择。
我们是从沙包过江的。几条渡船都是我家亲戚,过江不花钱。在冷风刺骨的冬天里,我也不愿进船舱避寒,蹲在船头上看江水。冬天的江水不再浑浊,但也不会清澈,有点像草鱼的脊背,就这么挤挤挨挨,浩浩荡荡向东涌去,赶一场盛会似的。木船很小,像只葫芦瓢,在江水中颠簸。我不怕江水,在江中洗澡已经几年了,有几次和小伙伴们爬上小轮码头的囤船,然后再跳入滚滚波涛中。圩上人说,江水是活的。这话我相,我可以在水中待半天,感觉身子要沉下去时,动一下手或者蹬一下脚,人又浮到了水面。但此时我怕葫芦瓢,万一倾覆了,扣在我身上,钻不出来。
二爹爹以前和我们家都在沙包的一个大院子里。一九五四年破大圩,圩口就在我们家后面,房子家什全冲走了,人没冲走,跑到了江堤上。水平息后,我家,小爹爹家搬到了程家墩,二爹爹一家移居到江南。
江南有多远?我心里没数。我们下船上了江堤,顺道奔向有山的远方。江堤曲曲弯弯,土路坑坑洼洼,我从好奇心开始渐渐变得有点烦躁。从梅埂到观前,后来到了林芝,穿过一条黑色的马路,(后来才知道是318国道,黑色是柏油),走进了两山之间的一条小路。这也是我第一次见到山,山不高,小山坡上的植物许多正在枯萎,也有仍旧葱郁的,我看着它们,它们却不理睬我,一个名字也叫不出来。恍恍惚惚中,我也不知道走了多少路,转了几道小山,走出山谷,面前是一条河流,河水打着皱褶向前,水清得能见到底下大大小小的石胆(鹅卵石),河岸稀疏地立着枝条已光秃秃的柳树。一座高高长长的独木桥横卧在河上,像我刚读书时画的半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