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了二宝后,重返职场。才离开半年,却感觉一切都那么生疏。反应比较迟钝,记忆力差得要死。总之适应得好吃力。
我是卖家电的。商场以品牌为单位,分成不同的包间。我和老余是一墙之隔的邻居。都说同行生嫉妒,面对严重同质化的产品,销售竞争也达到了白炙胶着状态。
相对于我的状态不佳,老余却是精神抖擞,斗志昂扬。讲解产品声音洪亮,口齿清楚。她面相自带威仪。开阔的鹅蛋脸,一对剑眉,眼睛炯炯有神,挺拔的鼻翼,再搭配了一张巧嘴。
面对如此强劲的竞争对手,我难免心里犯怵。我是重庆人,本身语速快,再一紧张,说话就像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我自知这是作为销售人的致命伤,这会让顾客完全听不懂功能讲解,还会催生压迫感,却不知如何改善。
销售任务那么重,我是越急越不得法。真的很恨自己。表面却绷着,装着毫不在意。不是后来老余推心置腹的一次对话,我们可能就像这些年身边流水一样经过的同事,成为彼此生命中的过客。
眼看着工作进入了瓶颈,老余不经意的拉着萎顿的我说:小丽,我觉得你一切都好,就是语速太快了。主要是太着急了,太想出成绩了。这样反而适得其反。你的思维很活跃,太多的东西喷涌而出,灌注到舌头上。说明你是一个聪明伶俐的人,但不是所有的人都能跟上你的思绪,特别是对你来说滚瓜烂熟对顾客来说一片茫然的专业术语,你要学会压一压,控制气流,把众多杂乱的想法,总结出重要的一二三点,再清楚明白的讲出来,这样顾客才会留下深刻的印象。
我的震惊和感动无法言语。这些年来在商场,见惯了尔虞我诈,见惯了相互抨击,巴不得踩着别人的缺点和漏洞以达到自己的目的,却很少遇到像老余这种能教竞争对手克服自身弱点,变得更强大的人。
从这一刻起,我放下了多年来构筑良久的心理屏障,告诉自己,这个人可以作朋友。因为在面对利益竞争时,还能面对面指出我的缺点,并教我改变方法的人,绝对是一个内心强大,又光明磊落的人。这种人我喜欢。
就这样,我也慢慢调整了状态,渐入佳境。每次我成功的完成了一笔销售,老余眼里有赞许。反之,老余攻下一个大单,我也替她高兴。但在面对同一个客户时,大家也绝不手软,各自展开十八般武艺,强力出击。不管最后是谁取得了胜利,大家都能兴平气和的接受,一点不矫情。
不忙的时候,一起聊天,才发现我们的性格和爱好都惊人的一致。都是豪爽型的,都来自农村,都爱好文字。我们把写下的文字,第一时间发给对方审阅。从文字里发现了她的灵魂是那么高洁和晶莹剔透,就像高山白雪一样,让我佩服和敬仰。
我们的心一步一步靠得更近。有时我一句话还没有出口,她已从我的眼神里读懂了一切。那种默契和心神领会,让我动容。人生得一知己死而无憾。不知是那个祖宗发明的这句话,竟一语成谶。
而独自去赴死的不是我,是老余。两年前,也是八月,骄阳似火。老余在公司开完会,在回家途中,突然席地倒下。送到医院,被判定为脑溢血。在华西医院经历手术后,重度昏迷11天才醒来。我赶到医院,抱着死里逃生的她,泣不成声。
我问她,在这11天昏睡中,你有什么感受。她说,一直在赶路,很累,心里很清楚,就是醒不来。我说:现在醒来了就好,以后的生命都是赚的,要好好活。
她的家人对她很好,为了照顾劫后余生的她,老公辞掉工作,在家陪她康复。大女儿很优秀,在会计事务所工作,年年轻轻,又善良又孝顺。小女儿读高一,聪明伶俐,古灵精怪,学习成绩也顶呱呱。
一有时间,我就去看她,看着她从躺着,到坐着,到能拿着拐杖自己下楼,身体越来越好。真心替她高兴。大病没有磨灭她的性格和意志。每一次聊天,她依然是中气十足的大嗓门,谈笑风生,一点不显病态和颓废。
我为她剥虾子,剔骨头,添饭,舀汤,她也乐得接受。开玩笑自黑,说自己越活越小了,现在还要重新学习走路和吃饭。她还是那样坚强和乐观。
今年小女儿高考,取得了600多分的好成绩,她给我打电话,滔滔不绝,毫不掩饰她的高兴和自豪。还为孩子选择学校的问题,和我探讨。我想,她年轻时那么辛苦的自己又带孩子又上班,现在病了,好好休息调整,慢慢康复后,也可以算苦尽甘来了。
由于自家孩子放暑假,我休息时间要陪娃,去探望她的频率少了下来,但是一直保持着电话联系。我们一个共同的朋友搬了新房子,私下还在商议着,想把她接过去一起聚一聚。
和很多个黑夜一样,我陷入沉沉的睡眠,和很多个黎明一样,我醒来睁开眼。2018年8月13日,和所有日子一样,是最普通的一天。可老余却停留在了这一天,永远睡着了,再也不会醒来。
刚开始我一点都不相信,她已经恢复的这样好了,怎么可能?是谁开这种玩笑,是不是一场恶作剧?我又不敢打电话确认,内心里慌得很,害怕是真的。
我拜托另一个朋友去问,结果是真的。小女儿考取了重庆政法大学,她的母亲、哥哥、妹妹都在重庆,所以她去重庆提前了解一下学校的情况。天太热,旅途劳累奔波,诱发了心肌梗塞。她走得很快。
以前聊天,我们谈论过死亡。那时她有哮喘,一直在吃药。我学过医,知道哮喘一旦发作,呼吸道痉挛,如果没有药品吃下去解痉,人是会死得很快的。她说她父亲是死于心血管疾病,死亡也很快,没有受过痛苦。我的父亲死于癌症,死前经历了很痛苦的过程。所以,她说我喜欢痛快的死法。
还好最后如她所愿。这一次,她再也不会告诉我濒临死亡时是什么感受了。痛失我友,虽痛哭流涕,皆不能表达我内心的哀悼和悲伤。
昨夜,在梦中,她一个忽闪,醒来只觉朦胧,想必她是在和我做最后的告别。去了异域的她,从此就要和我陌路了。愿她一路走好,来生还是这样通透和善良。
她叫余华,今年49岁,和写《活着》的作家同姓同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