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黑云罩顶,急雨侵城。
云康都城的王宫,此时此刻乱成一片。到处都是匆忙进出端盆送水的宫婢。
鸾凤殿的南后和紫荆宫的齐妃同时临盆,神宗皇帝十分重视。神宗皇帝已年近花甲,如今更是缠绵病榻,无法过问政事,谁先诞下皇子,这皇子必定便是下一任新皇。
南后的父亲殷将军带领上千步兵环绕鸾凤殿外。齐王府也不甘示弱,为了助齐妃顺利产下真龙天子,一万骑兵整齐排在殿门前。
暴雨冲刷着两军兵将,雨水汇聚成长河,沿着宫阶缓缓流淌。
沁芳是南后身边的近侍,此时她步履匆忙,显得十分焦急,不知为何,一向身体康健的南后竟至难产,胎儿胎位不正,情况十分紧急,连云太医都束手无策。太医告诉她,这样的情形,唯有请来大祭司蓝靛,或能救回她主子。
可是方才,她去了宫里的祝魂台,却并未寻到大祭司,只能执了令牌,去往宫外的祭司神府。
嫌弃轿子太慢,她并未像往常一般,乘坐南后所赐的雕花金轿,而是牵了匹快马,提了缰绳,快马加鞭地向宫外疾驰。
未及宫门,一队兵将从侧门冲出,领头的呵道。
“齐王有令,任何人不得擅出宫门,违令者斩!”
“大胆,你可知我是何人,我乃鸾凤殿中第一女史徐沁芳,官拜正五品,你们谁敢拦我。”
“原来是王后宫中女官,齐容见礼了。”
领头兵将谦逊道,却并未下马,他提着缰绳来回踱步,但就是不让出官道。
“可即便是王后亲临,今夜这宫门,末将也不会放走一只苍蝇。”
“你!大胆,王后凤令在此,小小兵将也敢阻拦。”
沁芳高举凤令,怒斥道。
“女史勿怒,末将也是奉命行事,今夜之后,只怕天下大变,江山易主,殷将军虽手握重权,但到底比不上齐王执掌军印,一旦齐妃娘娘诞下龙子,这天下便要改姓齐了!女史何不改投齐王,良禽择木而栖,何必跟着即将过气的王后,白白送了性命。”
齐容狂妄道。
“放肆,小小骑兵侍卫长也敢口出妄言,你们是想造反吗!”
“造反也好,改朝也罢,齐容奉命死守宫门,今夜谁想出去,都绝无可能!”
“你!”
沁芳此刻心急如焚,四道宫门均已被锁死,来时路上,殷将军的人马也为齐王兵将所拦,再晚一刻,王后便要一尸两命,到那时便真是齐王的天下了。
这时,宫墙下,一只黑猫从洞中钻出,沁芳忽而心念一动。
幼年往柳妃宫中,曾见她墙侧有一小洞,正好可容得一人钻过,柳妃饲有一只金毛犬,那犬甚顽皮,总爱逃出宫游玩,柳妃心善,爱惜宠物,便没有让人填了那洞穴。后来,柳妃失宠,那芳沁殿从此便成了冷宫,少有人去,那小洞也渐被人遗忘了。
如今成了她们唯一的一线生机,真是天佑王后,又为她开了一条生路。沁芳想着,快马往冷宫疾驰。
贰
出了芳沁殿,便是鄱阳道,沁芳将好马拴在了洞旁的柳树下,便钻了出来。
夜已深,道上无人,她悄悄摸到了祭司神府。四周静悄悄的,门前台阶却有一人等候。
沁芳心下一惊,莫不是齐王的人!但一路上,她小心翼翼,并未发现有人跟随。
正当此时,那人开口。
“女史莫惊,我乃祭司神府左护法简肃,奉大祭司之命在此等候。”
“有何凭证?我怎知你不是框我?”
那男子掀开右手,一朵深蓝色的珈蓝花绽放其上,这是祭司神府独有的印记,颜料的原料取自启水神山的圣水,做不得假。
沁芳忙行礼道,“原来是简左护法,沁芳无礼了。”
“无妨。”男子摆摆手,表示并不介意。
“不知大祭司可在?”沁芳又问。
“大祭司并不在府上,但他知你会前来求助,特命我与你同去支援南后。”
“可,南后现下难产,连太医都束手无策,没有大祭司在场,能救得回来吗?还请左护法带我去寻大祭司。”
沁芳得知蓝靛并不在,心中一急,一下跪上台阶。男子忙扶住她,道。
“女史不必如此,简肃虽不如大祭司医术高明,但幼时拜在戚神医门下,恰习得这女子生养之术,愿为南后倾力一试。”
“戚神医!左护法竟是戚神医高徒!”
听闻戚神医名号,沁芳心中又是一喜,这位戚神医,声名并不亚于大祭司蓝靛,甚至更甚一筹,在蓝靛未成名时,戚神医便已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悬壶名医,到了晚年,医术更是深不可测,有他的徒弟出手,王后有救了。
她欣然应允,上前为简肃引路。
叁
鸾凤殿内,女子的喊叫声呻吟声此起彼伏,殿内围了一打宫婢。几名端盆女子跪在床前,铜盆内都是血水。
太医坐在外室,悬丝诊脉,束手无策,时而眉头紧锁,时而心焦叹气。长线的那一头,躺着当朝王后殷南风,此刻,她眉头深锁,额头冒汗,腹中的疼痛令她几欲赴死。
“沁芳回来没?大祭司呢?大祭司来了吗?说啊,你们说啊。”
随着她的厉声怒斥,殿内女子齐齐跪下,连声告饶。
这时,殿内走进一男一女,正是简肃与奔波许久的沁芳。
沁芳听南后饱受折磨,快步上前,掀开帐帘,为南后拭汗,并迅速请示一行经过。
她走出内室,向太医问明情形,再请简肃为南后悬丝诊脉。
简肃却不拾起案前的红绿丝线,他道。
“女史既请了我来,便再替我向王后请示,请王后允我当面问诊。”
“这...”
见沁芳有所犹豫,简肃复又说道。
“看病讲究‘望’、‘闻’、‘问’、‘切’,可长久以来,宫内碍于尊卑贵贱男女大防,发明了这‘悬丝诊脉’的骗技,引得众太医心内惶惶,却又诊不出贵人们真正的病症,引发的误诊数不胜数。”
“今日,我担着营救王后和未来皇子的重任,自不敢随意应付,因此,还请女史请王后示下。”
言及此处,简肃郑重地拱手作揖。
这时,内室屏风传来一道威严的女声。
“沁芳,便依简护法所言,若能救得皇儿性命,别说是破了这礼数,就是舍了我的命,又有何妨?”
沁芳心下惶然,从未有人为王后当面诊脉,此事若传了出去,必与王后名声有损,可眼下王后性命垂危,的确顾不了这许多。
思及此,她对着殿内众人,厉声说道。
“今日之事,若有一人传出,我便替王后杖毙了她,都听明白了吗!”
听众人齐声应是后,她请了简肃入内,又遣了内室的宫婢出去,只留下了一两个心腹。
室内众人屏气凝神,均看着简肃,他握住南后右手,宁神切脉,片刻,他眉头微微一皱,说道。
“奇怪,南后这脉相,却不像是寻常的难产,竟像是中了我月神殿的‘ 药术 ’。”
“但‘药术’在我月神殿实属偏门,懂‘药术’的人屈指可数,除了我与我师叔,我想不出还有谁会钻研这门难练又不实用的功夫。”
“那左护法可有治病的良方。”
见南后脸上神情痛苦,沁芳急切问道。
“这只是寻常的‘药术’,若在平日,要解,并不难,可眼下,王后怀了皇子,身体本就虚弱,再加上,这药里混入了一味‘ 麝香 ’,‘ 麝香 ’ 性大凉,对孕妇有大害。”
简肃放开南后右手,目光沉思,似在思考应对之法,须臾道。
“这样的脉相,恐无良方,除非...”
“简护法,你就说说,如何能救得王后,若能救王后,沁芳刀山火海也愿去。”
沁芳越听越急,南后却道。
“护法不急,便是有救,只不知需要何药?”
“这药名唤‘天莲’,产自天山之巅,摘下后埋地三尺,一年后取出晾晒既成。”
“那不是圣上年前赏给齐妃之物吗,娘娘,必是齐妃对您下了这阴邪‘药术’,不知是何人通了外敌,献降了齐妃,揪出来必将她挫骨扬灰。”
“沁芳,事已至此,看来,是天要亡我,天要亡我殷氏一族。”
“王后别急,这‘天莲’别处没有,但祭司神府的药房恰有一朵,乃是大祭司亲手所制,但...”
“护法有何条件,但说无妨。”
南后吃力地撑着身体起身道,左右侍女忙扶住她。
“若今日救下王后与您腹中皇子,大祭司希望您能允他一事。”
“你们竟敢威胁王后!”
“沁芳退下,我母子二人性命都将不保,答应大祭司一两件事又何如?我便允了此事,这块凤鸣佩,是仅次于国后印玺之物,今日便赠予祭司神府,他日,见此佩,便是我兑现诺言之日。”
南后说着,从枕下暗匣,取出一枚白玉凤形佩,递给简肃。
“好,南后果非常人,大祭司没有看错,简肃这便着人去取了‘天莲’。”
简肃欣然一笑,恭敬跪下,低头双手接过南后递来的凤佩。
肆
紫荆宫内,齐妃坐在凤塌上,怀中抱着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儿,她低头看着怀中婴儿的睡颜,眼中有晶莹泪花闪动。
凤塌前,齐王领着并排站着的三四个宫婢,每位宫婢面前都有一个摇篮,篮子内各有一个熟睡的婴儿。
齐王面色肃然,他皱了皱眉道。
“你选一个罢。”
见齐妃面色涩然,心有不舍,他又道。
“至于你怀里那个,送来齐王府,还能亏了她不成?别看了,快快选好,待陛下过目后,你便是太子之母,母凭子贵,何等荣耀,你又有何委屈?”
“只可惜了我苦命的孩儿,这么小就要离开母妃。”
“妇人之仁!”
齐妃对着怀中婴儿不忍说道,却被齐王斥责。
他上前,一把夺过她怀中婴儿,便交由宫婢带走,又从篮中抱来一名男婴,强塞进她怀里。
不管齐妃多有不舍,他吩咐安抚了几句后,便命左右兵将严加守护宫殿,带了那宫婢离去。
抱走孩子的宫婢跟随齐王一行,离开紫荆宫,他们三拐四拐,往东南方行进。
行至宫内护城河边,耳听齐王命她停下,心下诧异,不是说要立刻回齐王府吗。
这时,她见齐王大手一挥,一名强壮的兵士便朝她走来,那兵士劈手夺过她怀中女婴,女婴未及哭泣,就被远远掷入河中,可怜小小婴儿还未哭喊两声,就被河水吞没。
大惊之下,她转身夺路就逃,可哪里逃的过兵士的快刀。
银光闪过,一颗长发头颅飞入河中。兵士单手倒提尸身,亦转身投入河中。
齐王一直背身而立,直到第二声水花溅起,才翻身上马,他叹了一声,“柔儿,别怪你爹心狠,斩草必要除根,留下后患,只会留给他人扳倒你我的把柄。”
伍
午夜的圆月在晨光中缓缓坠下,随之而来,是北边天空,太晨星渐渐升起。
地面上,早朝的钟声一声接一声,仿佛要敲开新一代的盛世兴衰。
广场中,文武百官排成长龙,等候朝拜。
一夜的腥风血雨,并未在百官中引起争论。齐王与殷将军并排走在最前,对视中,二人似已缠斗几个回合。
走到殿门前,二人争相做了一个“请”。
太监高喊。
“早朝开始~~~”
百官入朝,跪坐。
几名太监抬着黄金步撵走进朝堂,一名太监掀起布帘,小心扶起神宗帝,坐上龙椅。
“近日,朕龙体抱恙,但今日,我朝大喜,王后与齐妃分别诞下龙子,朝堂后继有人,朕,心喜。”
“朕身有顽疾,随时可驾鹤西去,今日,便即刻册立太子之位。”
台下,百官议论纷纷,神宗帝复又道。
“历来我朝册立太子,便有占卜先例,昨日,大祭司于朕之寝宫,夜观星象,为两位皇子占卜,见一耀星落入鸾凤殿,又有一白鹤栖入紫荆宫,皆为吉兆。”
“耀星有升腾之意,白鹤为仙家吉兆。”
神宗帝面露欣慰,口宣道。
“朕,便册立王后之子为太子,赐名天耀,齐妃之子为神王,赐名天鹤。”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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