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周，塔克一直呆在工地上。无忧无虑的生活，让达时像发面团一样胖起来。达时站在院门口伸了个懒腰，腰间的赘肉随着晃动。祖母端来青稞粥：“塔克昨晚来电，说管道铺到一半了。”她舀粥的手顿了顿，望着达时圆滚滚的肚皮，“你也该多走动走动，免得生的时候费劲。”

达时揣着塔克留下的便携仪，慢悠悠往村西头走。往日热闹的游客中心门锁已锈迹斑斑，窗台上的盆栽枯成了褐色，像团凝固的灰。几个穿着藏青色僧袍的人在经堂前打坐，晨光落在他们削瘦的肩膀上。

“南无阿弥陀佛。”一个老僧人睁开眼，对她合十致意。达时合十点头，刚走两步，小腹传来一阵轻柔的蠕动。她抬手去摸，那处凸起像条小鱼在游动，带着流畅的力道，比上周更显灵活。

她摸出超声仪贴在肚皮上，能看见他蜷起的手指正往嘴里送，指节的力度比上周更灵活，胎儿的手肘蹭过腹壁，随着她的呼吸起伏。

“在吃小手呢？”她笑着戳了戳肚皮，那里立刻传来一阵急促的踢动，带着肉感的力道撞在她手背上。达时低头看着屏幕，胎儿的耳蜗轮廓在超声下格外清晰，毛细胞像待放的花苞：“是在听我说话吗？妈妈只会唱走调的歌。”

转过非遗展厅的拐角，几间闲置的客房门虚掩，蛛网在门框上结得密密实实，墙角的霉斑像幅褪色的水墨画。石阶缝里钻出半尺高的枯草，风一吹簌簌掉渣。达时扶着墙根歇脚，听见腹中传来“咕噜”声，那是胎儿在吞咽羊水。

日头爬到头顶，僧人还在打坐，影子被晒得很短，像贴在地上的墨渍。她摸出笔记本，上面是塔克画的血流图谱，红蓝色的线条像交错的溪流。

“营养都收到啦？”她轻声问，感觉到胎儿用脚掌轻轻蹬了下，像是在点头。超声仪上，胎盘的影像像片茂密的森林，血管分支在里面蜿蜒，把养分源源不断地输送给那个正在长大的小生命。

往回走的路上，达时看见多吉扛着铁锹从工地回来，裤脚沾着泥浆：“塔克让我给你带些泸沽湖的水，说煮茶喝最养人。”他把陶罐递给她，目光落在她的肚皮上，“这小家伙又长了不少吧？”

达时摸着肚子笑了，里面传来一阵欢快的蠕动，像在回应这份问候。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与经堂前的僧影连在一起，像条线。

第23周，达时被耻骨传来的尖锐刺痛惊醒。那痛感像有把小锥子在骨缝里拧，让她猛地弓起身子，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的睡衣。小腹里的胎儿像是被惊醒的小猫，在里面剧烈地扭动，小脚蹬得腹壁一阵发紧，凸起的弧度清晰可见，像颗不安分的石头。

她扶着床头慢慢坐起身，后腰的酸胀感如影随形，像背着块浸了水的棉絮。低头看时，睡衣的松紧带在隆起的腹部勒出深深的红痕，周围蔓延的妊娠纹又多了几道，淡粉色的纹路在灯光下泛着微光，像谁用指甲轻轻划过后留下的痕迹。脚踝也肿得厉害，脚面绷得发亮，穿上拖鞋时，脚趾挤在一起，像串发胀的葡萄。

清晨喝酥油茶，达时刚抿了一口，就觉得喉咙被堵住了似的。胃里沉甸甸的，像装了半袋青稞，连带着两侧肋骨都隐隐作痛。她放下碗，捂着胸口喘气，指尖能摸到胸腔下方凸起的弧度，那是被子宫顶得往上移的肝脏，塔克临走时在手册上画过示意图，红笔标注的位置正对着她此刻发痛的地方。

“要不要躺会儿？”祖母拿来湿毛巾，敷在她发胀的脚踝上。冰凉的触感刚传来，胎儿突然在里面打了个激灵，小脚重重踹在达时的右侧腹壁，力道大得让她 “哎哟” 一声。低头看去，那里鼓起一个小小的包，像颗刚冒头的土豆，几秒后又慢慢平复下去。

酷热终于降了下来，阳光突然就温柔了许多，达时坐在院中的竹椅上剥橘子，连续干旱，这都成了奢侈。上午用超声仪检查时，屏幕上的胎儿正蜷缩着身子，小手攥成拳头，指节的骨骼在超声波下泛着淡淡的白。“股骨长5.8厘米，”达时对着屏幕喃喃自语，指尖跟着影像里的小腿移动，“比上周又长了0.9厘米，难怪踹得这么有力。”话音未落，胎儿突然伸直双腿，脚掌蹬在子宫壁上，超声图上能清晰看到脚掌的纹路，像片小小的枫叶。

她轻轻抚摸着肚皮，那里的皮肤烫得有些发疼。胎儿似乎感受到了触碰，把脸贴了过来，眼睑的轮廓在屏幕上格外清晰，睫毛的阴影像两把小扇子。达时忍不住笑了，用指腹轻轻敲了敲腹壁，小家伙立刻挪开脸，转而用后脑勺顶着玩，把她的肚皮顶得高低起伏。

午后的阳光晒得人发困，达时靠在藤椅上打盹，后腰垫着厚厚的荞麦枕也挡不住那股酸意。迷迷糊糊中，她感觉到胎儿在里面轻轻打嗝，规律的跳动透过腹壁传来，一下一下撞在她的手心上，像春雨落在青石板上。这种胎动从上周开始出现，塔克说这是胎儿在练习呼吸，膈肌的收缩让羊水微微晃动，能锻炼肺部功能。

醒来时，达时发现自己的手指也肿了，戒指陷在肉里，只能勉强转动半圈。她走到镜子前，看见自己的脸圆了不少，眼睑浮肿得像刚哭过，连耳垂都比平时厚实。伸手按了按脸颊，凹陷处半天才能弹回来，像块发好的面团。

傍晚坐在院子里乘凉，风一吹过经幡，胎儿就会在里面轻轻蠕动。达时哼起民谣，刚唱到第二句，小腹左侧传来一阵轻柔的踢动，节奏正好跟着歌词的韵律。她低头笑着说：“喜欢这首歌？等你舅舅回来，让他唱给你听。”

夜幕降临时，脚踝的肿胀更厉害了，穿拖鞋都觉得勒得慌。达时索性光脚踩在凉席上。胎儿在里面渐渐安静下来，只有偶尔的翻身，把她的肚皮顶得微微起伏。她摸着鼓起的腹部，脂肪的厚度比上周又增加了，像裹了层薄棉絮。

临睡前，达时翻看塔克留下的手册，对照上面的数字：“23 周胎儿体重约 450 克，相当于一个中等大小的苹果，皮肤覆盖胎脂，像裹了层薄薄的蜡。”她低头贴在肚皮上，能听见里面细微的声响，像小水泡破裂的声音，那是胎儿吞咽羊水的动静，塔克说这能促进消化系统发育。

达时摸着自己沉甸甸的腹部，感受着里面每一次蠕动，耻骨的刺痛和脚踝的肿胀似乎都减轻了些。这个在她身体里的小生命，骨骼在生长、肌肉在收缩、膈肌在跳动，而她能做的，就是忍着酸痛，静静等待。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