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多年以后，面对诗艺，萧晓将会回想起张靖带他去学校篮球场体验按摩的那个遥远的下午。

那时的萧晓是个二十岁的大一新生，生性腼腆，大学生活非常规律，按时上课，按时睡觉。他还经常往图书馆跑，图书馆都成了他第二个家。文学院的同学都戏称他为“大师”。

“大师，又去图书馆呀！哥带你去体验店新鲜事物。”萧晓是想拒绝的，可开不了这个口。他只能被张靖拉着走，偏离了原先的运行轨迹。行星偏离轨迹，会撞到另一颗行星；萧晓偏离轨迹，则遇见了诗艺。

张靖一边拉着萧晓，一边给他介绍活动情况。校红十字会组织了一个关心学生健康的活动，邀请中山大学华文学院的护士专业的同学来给我们教一些日常护理常识。张靖是校红十字会的新干事，当然就要卖力地宣传活动。这不在路边见到熟人，就拉过来参加。

张靖把萧晓拉倒篮球场，告诉他有各种活动，他可以选择感兴趣的项目去体验。张靖说完就走，留下萧晓茫然看着球场上的人。

篮球场上搭起了几个遮阳棚，遮阳棚上有气球、彩带，还有写着体验项目的卡纸。遮阳棚前面有热情的工作人员在招呼路过的同学，介绍活动，吸引他们来参加。

萧晓在观望着，不知参加哪个好。这时，有人在背后拍了他一下。他转身一看，是一个穿着蓝色卡通T恤、牛仔裤的可爱女生。“同学，我看你走路有点小驼背，要不要过来帮你按摩，稍微校正一下。”

萧晓跟着可爱女生过去了。他坐在椅子上，女生站在他背后，她的手在他背上按压。萧晓有点不适应，感到酸痛，似乎被命中要害。

女生一边按压，一边和萧晓聊天。他告诉萧晓，男生驼背可不好看呢，会追不到女生的。平时要注意坐姿和走路的姿势。对了，运动可不能少，读书让男生有气质，运动让男生有魅力。

女生问萧晓平时有什么爱好，他说喜欢写诗和读书。

“喜欢写诗，那我跟你有缘，你猜我叫什么。”女生走到前面，面对萧晓。

“诗艺。”

女生的名字就叫诗艺。诗艺感到不可思议，直夸萧晓猜得准应该看过不少关于“诗艺”的书。

没错，萧晓是看过《诗艺》，但诗艺永远不会知道，萧晓在见到她第一眼，就看到了她身上工作证上的名字。心想：诗艺，真是一个美好的名字。

四点半，活动结束了，工作人员组织所有人一起拍个合影。萧晓刚好站在诗艺旁边。这算是他和诗艺第一次合影了。拍照前，又有一只手拍了拍萧晓，“抬头挺胸，给点精神来呀，不然，我一下午不就白忙活了。”萧晓照做了，样子可不自然了。用诗艺的话说，那叫僵硬。

后来，成为好朋友的诗艺常拿那张合影笑话萧晓，“你怎么不看镜头的？”殊不知，他是不自觉地往诗艺的方向看去。

如果不是再一次偏离轨迹，萧晓和诗艺的故事就不会继续了。这次的偏离是萧晓主动的。

在班级群里有人发出求助信息，说某老师病危，需要相符合的血小板，请符合血型的同学，去附近的血站献血，然后注明是老师的姓名就好了。

萧晓看到消息，没有犹豫，孤身一人就去了附近的血站。

“没想到呀，大师也来了呀！”

萧晓也没想到会遇到张靖，勉强微微笑，算是打招呼。

填表，排队。不久，两人一起被带去抽血。

世界有时就是这么小，来给他们抽血的人就是诗艺。

“护士小姐姐，又遇见你了，加个微信，交个朋友吧！”张靖的主动出击，让一旁的萧晓佩服。

诗艺答应给微信，但微信只给真男人。张靖表示自己就是不怕痛的真男人。

抽取成分血不像我们熟知的抽血，不是一针扎下去，然后抽一袋就好了 。他们微微撑起的床上，旁边是一台血液分离机。大概流程是，从一只手抽血，经过血液分离机分离出血小板，储存好，剩余血液又流回另一只手。

张靖表现得很男人，诗艺扎针时，他两眼只顾看着她，似乎完全不痛，即使诗艺有一次扎的位置不好。萧晓就不一样了，他比较怕痛，平时看病宁愿多吃药也不愿打针。被扎第一针时，他会喊出“哎”，接着极力降低音量。诗艺扎得不好，他会面露难色，就算他无数次告诉自己要男人点，但痛感让他装不下去。

经过一个多小时，抽血小板的过程终于结束了。当张靖想要诗艺的微信时，被她拒绝了。反过来，她给了萧晓。

“真实表达自己的感觉，才是真男人呀！”

萧晓记住了这句话。

02

“算了，不拍了，你那么不自在的话。”诗艺有点不开心，都怪萧晓的表现。

这是在诗艺就读学校的足球场上，她拍毕业照，邀请了萧晓。这事让萧晓期待了很久，晚上睡觉都在想象那天诗艺会是多么美的样子。拍毕业照的日子是工作日，萧晓为了能去，还去跟领导调休。

领导说：“你小子如果生病都很少请假，咋要调休啦，是要去约会吗？”萧晓脸红了，笑着说不算是啦。

来到诗艺的学校，看到别人为她带来的礼物都是鲜花、公仔、化妆品，萧晓发现自己带的礼物多么格格不入。

他带的是卡尔维诺的《看不见的城市》，因为诗艺喜欢看书，之前他推荐过这本书给诗艺，诗艺说感兴趣，以后想要买来看。

他还是把礼物送了出去，诗艺也很喜欢，表示感谢。接着他们就去学校取景拍照了。

诗艺会不开心，是因为感受到萧晓和她合影的不知所措。

在足球场上，负责摄影的韩成让诗艺和萧晓亲密点，自然点。诗艺主动挽起了萧晓的手，拉近了两人的距离。当萧晓的手碰到诗艺的手，他整个人就像被打了《整蛊专家》里的肌肉硬化针一样，死死地立正站着。

旁边的朋友都看得出萧晓的紧张状态，多次说自然点，诗艺都主动了，你怎么不好意思了呢？

萧晓调整状态，可是脸上的表情却控制不了。那是因为心里波动太大了，如果你能看到他的心，会被里面的波涛骇浪给吓到。

诗艺也感受到了萧晓的不自在了，触碰他的手，就像触碰冬天的铁，硬硬的，仿佛在拒绝她。

诗艺不跟萧晓拍了。他既松了口气，又有点沮丧。坐在一边，他看着韩成指挥着诗艺摆弄动作，有说有笑的互动让他心生嫉妒。韩成有啥了不起的，不就是拍照而已，谁不会呀！看到朋友给韩成和诗艺拍照，萧晓心中酸酸的。

萧晓坐不住了，起身走过去，拉住诗艺的手，让朋友给他们拍。这次他成了主导者，想了许多有趣的动作，和诗艺拍得可开心了。其中，有一个动作，他单膝下跪给诗艺献花，朋友看见了，都在一旁起哄。

“走了，萧晓，我们去图书馆再看看。”

萧晓并没有坐不住，故事在脑海中演绎着，不断演绎，他就以为他真的做了。幻想的快感真好，他笑了一下。

来到图书馆，他们继续拍着搞怪的照片。萧晓一边看他们拍照，一边浏览书架上的书。

他翻到一本绿色封面的书，它是“巴别塔诗典”系列之一的《坐在你身边看云》，他想起了顾城的《远和近》

你

一会儿看我

一会儿看云

我觉得

你看我时很远

你看云时很近

萧晓和诗艺的关系增进也是因为这首诗。那次萧晓加了诗艺微信后，并不敢也不知如何主动找她聊天。

“我记得你喜欢写诗，最近我们学校拾点文学社有个诗歌讲座，有没有兴趣来听一听。”主动的人再次是诗艺。

他当然欣然答应了。

诗歌讲座的内容是教授谈谈他对现代诗的理解，列举了徐志摩、北岛、舒婷、海子和顾城等人的诗。最后，主持人让同学们读一读自己喜欢的诗。诗艺就读了顾城的《远和近》。主持人让说一说喜欢的原因，诗艺就说诗中的意境很美。

“我想用电影《最终幻想女孩》的台词‘虽然想见到他，但又不能被他注意到’来注解，有时候喜欢一个人，并不想被发现，把这种喜欢视作一种秘密。也许只有不被知道的喜欢，才会比较自在一点。一旦被喜欢的人看到，就会不知所措，可能会想躲避。对了，聂鲁达的诗《喜欢你是寂静》也有这样的感觉吧，静静地喜欢，静静地看着你。”

这一次萧晓主动了，诗艺被萧晓的话吸引到了。

“我也喜欢聂鲁达的诗，我有《聂鲁达情诗全集：二十首情诗和一首绝望的歌》，我们可以多多交流。”在送萧晓走的时候，诗艺说。

他们就这样经常聊诗歌，也聊音乐，甚至到后来也会分享自己的情感故事。当然，他们依然会一起参加拾点文学社的活动。

而每次活动结束，诗艺都会主动和萧晓拍合影。她太美了，站在他旁边，他有点不自信，不知如何拍才好看。最后，照片上他的表情总是僵硬的样子。诗艺看了几次后，就动手拍拍他的脸，说：“你怎么和我合影都不开心的。”

“又在看诗呀，什么时候出本诗集给我看看呢，大师！”诗艺夺走萧晓手上的书。

“会的。”

03

萧晓站在酒店门口，看着穿着婚纱在与来宾合影的诗艺。等到诗艺看到他了，萧晓才走向前去。

“祝福你呀，美丽的新娘！”

“谢谢，这是我老公宇霆。”

摄影师招呼着让萧晓和诗艺合影。有一只手拍了拍萧晓的后背，“这么久没见了，怎么还会驼背呀，怪不得到现在还单身呢！”

“是呀，真怀念那个你给我按摩的下午。”

就这样说笑着，摄影师捕捉了他们的精彩瞬间。萧晓看了一下照片，心想还行吧，至少我是笑着的。旁边朋友提议说再来一张亲密一点呀，两个人可是多年好友呢。

“不了，他在我身边可不自在了，记得那次我就挽一下他的手，他就紧张得好像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似的。”诗艺以一种开玩笑地口吻说道。

萧晓陪着笑，说着对呀对呀，我可怕她了。然后他走过一边签名，放下红包，另外还有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物盒。

新娘新郎继续和来宾合影，他们的热闹与萧晓无关，他找到同学那桌坐下。

到了敬酒环节，新郎和新娘走到萧晓这一桌。所有人一人一句祝福的话，然后一起干了一杯红酒。张靖趁着酒劲，说：“咱来一个闹新娘游戏吧，诗艺可是我们当初的女神，让我们亲一下吧，哈哈哈。”

“亲一下，想得美，最多抱一下。”诗艺说。

几个同学轮着和诗艺拥抱，萧晓是最后一个。

诗艺在给萧晓拥抱前，亲了他一下。周围人看到了，起哄着，说萧晓真幸福。

她抱着萧晓，在他耳边说：“你呀，要主动点才行呀，不然怎么会有故事呢？”

萧晓先是楞了一下，然后露出释然的笑容：“谢谢你，我会记得我和你的故事的！”

婚礼结束了，所有人各自回家。诗艺在梳妆台前卸下首饰，新郎宇霆在一旁整理礼金和礼物。

“这年头居然有人拿书做礼物，书名叫《诗·忆》。”

听到这，诗艺着急地起身，拿过那本书来看。书的作者署名：晓诗。

翻看扉页，写着“这本诗集献给诗艺”，外人看到这句话或许会以为诗人将作品献给心中那一份诗艺呢！

第一首诗《合影》

我直立着

在一个美丽而有趣的灵魂旁边

我的项颈、脚膝和双手

被施了僵硬的诅咒

我不想要更多自由

我不想要更多变化

我祈求

我能站成一棵高大的树

再也没有人能看出我的不自在

我的心掩藏在深深的泥土

只要春天来了

它就会化为一朵花

然后被美丽而有趣的灵魂摘下

戴在头上

与她心爱的人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