桦桦,85后,新上海人,是一位我钦慕的写作同修。从去年的黄鑫老师师徒班,相伴步入今年的作家班,我们是网络时代的云同学。 每周一次,我会在云课堂见到桦桦,屏幕前的她,微卷的长发轻柔散落在胸前,两汪清水似的凤眼,淡淡的看人,有说不出的清泽。不知何故,这两年每每读到桦桦的作品,我就被她文字的张力与想象力而吸引;每每倾听她的共情,在她女中音的抑扬顿挫中,我经常在须臾之间,陷入沉思。
作家班进入了尾声,因为十分喜爱这位姑娘,想更多了解她,我主动邀请桦桦与我搭档,完成【人物采访】的主题写作。在八月末的一个处暑之夜,我们相约云里。
叮咚一声,桦桦来了,身着一件淡黄色的圆领T恤,梳了一个清爽松松的马尾,白皙的脸庞看着有丝丝疲惫。一见面,两个人就像两只毛绒绒的小鸭子一样,唧唧呱呱打开了话匣子。
我问桦桦新入职的出版社工作,是不是特别忙?“ 怎么说呢,主要是困。来回太长了,回到家就睡着了。”大学毕业后,不顾妈妈的强烈反对,桦桦执意留在上海打拼,十多年来,她在策展、书店、出版社三个领域里驰骋拼搏,成绩斐然。最近,桦桦刚入职上海一家知名的出版社,当上了她热爱的编辑工作。
在采访桦桦之前,我细读了她的作品集《沙粒闪光集》,在一篇课堂练习《我是谁》里有一段文字,她这样写道: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像一团流动的黑色,调合了一些粉红和粉蓝的跳色,看起来很诡异;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像《命运》或《拉赫玛尼诺夫第二钢琴协奏曲》,邦邦邦像打雷像要把钢琴击穿,忽而又转成《悲怆》,低声的絮语;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像一盘鱼腥草,看着平平无奇,吃起来却难以言喻的刺激;
我很想变成一辆带顶蓬的电动三轮车,在野地里横冲直撞,自由奔放。”
我理解的85后,他们外显的时代特征是:个性鲜明、独立不羁、渴望自由。有些剃了光头扮波西米亚,有些穿着PUNK 玩COSPLAY,又自信、又自负、又自卑,在85后的世界里,这些,并不矛盾。
我好奇~~在桦桦温润的外表下,是否隐藏了文中她所说的把钢琴击穿,横冲又直撞的85后精神呢?
近四个时辰,桦桦徐徐为我打开了她37年的人生长卷,起起伏伏、幽幽明明,无常是日常,绝望生希望,一个和光同尘,与其舒卷,一身披晴朗的桦桦冲破电脑屏幕,朝我横冲直撞过来,让我几度热泪盈眶。
重女轻男,田园牧歌般的乖乖童年
出生在姑苏的小桦桦,儿时家境殷实,妈妈是国企出纳,爸爸是一名高大帅气的退伍军官。 爸爸向往田园牧歌般的生活,不住市中心的房子,在5A景区买了一块地,自建了一栋别墅。
桦桦说到爸爸,眼睛里似乎隐着朵朵泪花, “我爸爸是一个挺浪漫的人,他为了我妈妈转业的。他们在别墅的后院种丝瓜,养小狗,养鸟,养鱼。” 绿杨白鹭俱自得,近水远山皆有情。相爱的父母,带着独生女小桦桦,在姑苏城外湖边的别墅过着怡然自得的生活。
“小时候,有一次有人骑了一车西瓜开过,爸爸就把人家一车西瓜全买下来。他就把西瓜放在别墅二楼的楼梯转角处,然后,他每天去敲一敲,哪个熟了,他就拿出来给我们吃。”
桦桦是个乖乖女,文静听话,爱看书、爱画画,很少跟小朋友出去玩。 我问:你现在还画画吗? 桦桦说:我可喜欢画画了。桦桦幸福的童年在看书、画画中度过。
家族重女轻男,父母望女成凤。“从小父母都比较严格,我爸爸叫我练字,我不愿意安安静静坐在那里,为此还被打了好多次。外公也是军人,父母都信奉枪杆子里出政权,不听话要打的。”只有外婆独宠桦桦,让她一度觉得自己是外婆的女儿。
没想到好景不长。桦桦12岁那年,小学六年级第一个学期的测验时,考卷刚发下来,班主任就向她走来,神情严肃地说: 你回家去吧! “就是那一天我爸爸去世了。半年前体检的时候,他查出是肝癌,半年的时间他就走了。我那个时候也不懂事,我以为他只是在医院里面住一住。”
说到这里,桦桦整个人布满了哀伤。回想起25年前的事,历历在目, “我还做了一个小手工,用纸片搭起来的一个房子,像是我们的别墅。然后我在那个房子的下面写着:祝爸爸早日康复!”
家里人说医院不好,小朋友少去。桦桦难得去医院看看爸爸,爸爸拖着病体叙叙叨叨和桦桦说: “你要多吃点青菜呀!” 桦桦自责,那时候太不懂事了,还觉得爸爸很烦。
压抑痛苦的青春期,除了叛逆,还是叛逆
“那个年代,家里男人就是顶梁柱。爸爸去世了,顶梁柱就没了。”
爸爸刚去世,他的哥嫂就来要求分遗产,妈妈一边面对失去丈夫的痛苦,一边面对独自抚养女儿的压力,婆家亲戚闹着分财产。桦桦嘤嘤地说:“我只是体会到了失去爸爸的痛苦,但是我没有想到后面还有非常、非常多的生活的苦。”
从小养尊处优的桦桦开始与妈妈相依为命,妈妈收入有限,家境一落千丈。小学最后一年,得到老师与同学的呵护与关怀的桦桦步入初中,心理落差更大,在爱美的青春期,突然什么都买不起了。妈妈性情大变,迷上了打麻将。 除了上班,给女儿做三餐外,一有时间就出去打麻将,不愿归家。
“我那个时候非常需要妈妈的陪伴,她一直不在家。我开始叛逆了,那段时间是我人生最黑暗的时候”。
爸爸走了,鸟语花香消失了,桦桦的世界顿时黯淡无光。别墅里的盆景被人偷走了,鸟腿折断了,狗也送人了,鱼早就死光了,曾经其乐融融的湖边别墅像一个恐怖的大黑洞,空空如也。
初中时代的桦桦,因为大高个,觉得自己丑而自卑不已,爱学习的乖乖女开始厌学,成绩一落千丈。表面上嘻嘻哈哈地和男生混在一起,传字条、捣蛋、闯祸,内心是痛苦与扭曲的。
班主任沈老师看在眼里,他用善意一直默默支持着桦桦,在班主任的关怀下,天资聪颖的桦桦在初三时努力了一把,考上了重点高中。
高中时代也是至暗的。
暑假,桦桦被邀请去爸爸战友的家里做客,一个临近姑苏的小城,家有一个与桦桦同龄的小女孩。女孩家里应有尽有,父女关系亲密无间,桦桦非常失落,想念去世的爸爸。当时,女孩在学钢琴,和桦桦说:你学小提琴吧,这样我们可以合奏了。
桦桦知道妈妈不会轻易答应她学小提琴,于是,半夜躲在洗手间里写信给妈妈,写了一封三页长的、言真意切的信,请求妈妈给她买一把小提琴。
第二天,请爸爸的战友帮她寄给妈妈。桦桦等了又等,妈妈一直没有打电话过来,按捺不住了的小姑娘,给妈妈打了电话: “妈妈,你收到我的信没有?” 妈妈说什么信? 桦桦突然奔溃了,大哭起来。妈妈细问怎么了,桦桦就直奔主题说要学小提琴。
果不其然,妈妈把女儿臭骂一顿,说家里没有条件,就挂了电话。
回忆起这一段,桦桦依然像一个15岁受伤的小女孩,“至今我也不明白这封信去哪儿了。”
“我跟爸爸战友的女儿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桦桦从此拒绝和家境好的小朋友交朋友,高中结交了一些学习成绩特别差、无情无义的同学,还经常被他们出卖。桦桦说高中的自己似乎定型了,内向自卑,不愿意跟别人交朋友。每天放学回到家看漫画,有时放了学也不回家,去书店里面看书。
高中时代,爱画画的桦桦经常画四格漫画给好朋友看,大家都赞赏桦桦的才华与风趣。“其实我整个人是生活在阴影当中的。”
高中三年,弹指一挥间。没怎么用功读书的桦桦,在2004年的夏天考入了上海师范大学。六年暗黑叛逆、内向压抑的生活,终于可以翻篇啦!
上海冲冲冲,拼拼拼
“2004年来了上海,从此之后就再也没有回去过,一直到现在。”
到上海求学的桦桦,更自卑了。那时的上海师范大学几乎都是上海同学,大家经济条件都很好,桦桦说自己什么都不懂,融也融不进入。 “大学期间,我变得更加爱看书了,经常就是动不动就买一箱书。不是在看书,就是在写日记,给老同学写信。”
乌云散尽,祥云终降临!
大学四年级时,桦桦遇到了初恋。深深爱上桦桦的是一个帅气的东北男生,男生从事IT工作,各方面条件都很优秀。守得云开见月明,桦桦遇到初恋,也寻得一份专业对口的好工作。
工作、生活都步入正轨后,儿时的缺失意难平,桦桦开始学习钢琴,文艺女青年进步飞快,得到了钢琴老师的垂青,鼓励她考级,桦桦动力十足,下班后练得也更勤快了。
男友拉长了脸,对桦桦学琴非常不满, “你去学这个钢琴,就是背叛这个家。” 已经到谈婚论嫁的关系,顿时出现了危机。 桦桦发现男友极端的大男子主义,希望找个贤妻良母,全然听话,桦桦毅然提出了分手。
桦桦说:“ 我认识到我不要找一个来控制我的人。我要一个平等的关系。”
恢复了单身的桦桦,积极主动创造,经历了二次跳槽,事业一路节节高,妈妈急得血压高。 “我妈又来了,她是我们家的核武器。”原来,妈妈一直反对桦桦在上海发展,希望她回老家,帮桦桦在老家找到一个铁饭碗,一份检察院的工作。
然后,妈妈持续不断,没完没了给桦桦安排相亲。桦桦一开始拒绝,妈妈就一哭二闹三上吊, “我记得吃饭的时候,她一边哭,一边拍桌子,筷子被她拍得从桌子上跳起来了。”桦桦实在顶不住妈妈的强行攻势,妥协了。
“是我妈给我相亲到了现在的老公的,是她同学的儿子。” 桦桦的老公,是一个单纯的大男孩,比桦桦小几岁,他们在一起放松又开心,老公在老家工作,桦桦在上海做金领,但是也不能阻止他们在一起。
“三年里,我结婚、升职、加薪,一切看起来非常的完美。感觉自己彻底走出了儿时的阴影,样样都好,非常顺心。其实埋了一个隐患的,就是公婆从来不认为我应该待在上海,他们也希望我回常熟。”
人生似乎就是打怪升级的过程,以为一切顺遂的时侯,就又来了崭新的挑战。
桦桦婚后怀孕,不慎流产,之后一直没有再怀上,公婆对桦桦各种冷嘲热讽。最爱桦桦的外婆也在那个期间不幸去世,横冲直撞、所向无敌的桦桦被打垮了,情绪十分低迷,她提出辞职,桦桦伤心地说: “我已经失去外婆了,我要回老家照顾妈妈了。”桦桦屈服了,辞职回了老家。
没想到回到老家,公婆的冷嘲热讽彻底淹没了桦桦,“没有孩子,你很光荣了”,进进出出听到的都是让人心寒的话。桦桦妈妈的精神崩溃了,成夜成夜睡不着。妈妈以为帮桦桦找了一个好婆家,结果没想到遭遇了这么多糟心的事。
在老家浓郁的男尊女卑的集体意识里,桦桦几乎窒息,回去没多久,她再次放弃了刚得到的一份高薪工作,桦桦静静地和老公说: “我这块拼图按不进这块地图了,我不是你们要的那一个女性。我要离开这里,我要离开你了,我的发展还是在上海。” 桦桦老公沉默片刻,做了一个让桦桦意外的决定:辞职,和她一起去上海。
回到上海,桦桦彻底休整了一段时间,慢下来生活~睡得饱饱的、照顾肠胃、吃水灵灵新鲜的食物、做文艺女青年热爱的事,全心全意地爱自己,在多年拼命工作后做了一个休憩与缓冲。在这期间,桦桦整理出她的人生理念:【吸收、沉淀、创作、归零】。
在她休整身心期间,老公也凭一己之力,在上海找到了一份匹配的工作,两个人终于离开老家的束缚,独立生活了。
我是一个野生艺术家
享受了一段时间慢生活的桦桦,回到了职场,能干有冲劲的她在新的领域做得如鱼得水。
“现在, 我对人生是有一点玩的态度和有一点体验的态度,以前我会有执念,比如说人家有钢琴学,我也要学。但到了现在,已经没有这方面的执念了。”
桦桦说在人生的某一个阶段,已经把她想做的事情全部都做完了,现在保持玩和体验的状态。 “吸收、沉淀和创作,我觉得突然之间有一个像天命一样的念头钻到了我的脑海里。因为一直喜欢写作,我在想要不要去国外上一个创意写作课程,带着玩与体验的心态,我要经历整个准备的过程。”
桦桦说她对结果并不在意,她希望经历这样一个“炒菜”的过程,找一些热爱的生活素材,炒一盆生活的菜。
“我是一个野生艺术家。我的艺术之梦,刚刚扬帆起航。那天晚上我带着这个新来的这个想法睡着了以后,不知道为什么梦里面一直有个声音在说:愿这个盛世如你所愿!愿这盛世如你所愿!”
桦桦生命的触角在旷野里恣意延伸,我听她说着说着,也忘了时间。 我突然醒过来,问:那还要生孩子吗?桦桦说:还是要生的,老公要的。
我莞尔。
在人生的旷野里,有一个85后的野生艺术家,她叫桦桦,她横冲直撞,不断在突破生命的边界,活出自己的大明了与大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