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序/我为什么研究心学?
雪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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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解决自己的心灵问题外,笔者对心学的研究,还源于一个作家的责任感。
多年来,有个追问的声音一直萦绕于耳:为什么人类历史中那么多的哲学家、思想家、政治家、教育家都在谈“心学”,而直到今天,人类心灵上空仍充满物欲?为何因心灵问题导致的仇恨和灾难仍层出不穷?为何我们的世界仍被贪嗔痴笼罩?表面看来,人类有着诸多的优秀文化,包括过去的心学,但是为什么一直在解决人类的心灵问题上力不从心?人心的下滑为何不可遏制?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这类问题,在小说《西夏咒》中,我也进行过追问。
我说过,一种学说、文化和思想的诞生与传播,会直接影响整个时代的思潮和风气,左右人类对人生观、价值观、世界观的选择和判断。而且,它会世世代代传承下去,潜移默化地影响一代又一代人的心灵、命运和行为。
所以,我总想站在更高的境界、更广的视野中,重新审视我们的文化。我们更需要一种与时俱进的眼光,来擦去蒙在文化上的历史尘埃,让它焕发出新的光明。
我发现,我们的心学,如果缺少一种超越智慧的观照,如果缺少老子提倡的无为之心,盲目积极而功利地去进取,反而会违背自然,违背大道,成为执着和物欲的助缘,也会让人类的历史血流成河,布满血泪。
我常常追问,信奉阳明心学的日本人,他们的良知,为何没有拯救被他们屠杀的三十多万南京人民?他们的良知,为何让数以千计的中国人血流成河?
为什么一群有良知的日本人,却要屠杀另一群同样有良知的中国人?
那些杀人屠夫的良知,跟笔者的良知,是不是同一个良知?哪一个良知,更接近阳明心学的良知?
这是一个作家的追问,也是一个学者的追问,更是一个有良知的中国人的追问。
我们的这类追问,可以针对中国历史,也可以针对世界历史:人类的历史上,为什么充满了一群有良知的人却屠杀同样有良知的同种同族兄弟的事?
想到奥斯维辛集中营时,我也会问:希特勒的良知何在?解决这类罪恶的文化何时出现?传统的心学能不能解决这类因欲望导致的罪恶问题?
在很长时间里,面对这类追问,我常常会从梦中哭醒。《西夏咒》便是长歌当哭的产物,书中说:“为了润湿他喑哑的嗓门,他在人迹罕至的西夏岩窟里痛哭了许久。”
以一个作家的良知,我不能不做这样的追问,不能不进行这样的反思。
于是,我走进了心学,并开始反思心学。
我常想,人类所有的问题,既是文化的问题,更是欲望和心灵的问题。虽然人类的优秀文化中都注重心性修炼,但它能否发扬光大,能否对人类社会和人心起到好的作用?
当今世界人们的心灵状态,用《道德经》中的一段话形容非常贴切:“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物质生活丰足,社会现象喧嚣煕攘,人心或麻木或浮躁,世人越发感到,无休止地追逐外物并不能带给他们渴望的宁静和幸福。在这样的情况下,寻求一种真正的安心之法显得越来越迫切,也正因为此,传统心学的价值引起了世人的重新关注和再发掘。
今天,我们需要拨开历史迷雾,穿透时空隧道,来反思和评判一些东西。我们要拥有一双慧眼,汲取老祖宗留下的精华,摒弃那些糟粕,还要与时俱进,为我们时代需要的心学添砖加瓦。
于是,我停下手中写小说的笔,来关注人心。于是,才有了那一本本跟心灵有关的书。
需要说明的是,我的心学书系不是结果,而是一个正在成长的生命体。现在展示岀的,仅仅是其中的一部分。未来,我们会不断扩充其范围,做到“百川入海”。无数的江河湖泊汇入大海,都会成为大海之水,而大海的力量之源,仍是中国的传统文化。
社会的浮躁和混乱引起了世人的关注,传统文化的价值也重新引起了世人的关注和发掘。我对心学的重新体悟和研究,就出于这样的一种时代需要。
真正的与时俱进不是全盘否定,不是全然地拒绝,而是结合时代发展,在欣赏的基础上进行一种超越。超越什么?超越文化的局限,超越智慧的局限,超越所有让文化和智慧僵死的东西。
文化如此,人类命运同样如此。对个体的人而言,就是要超越自己的贪婪和仇恨,超越自己的愚痴和傲慢——简言之,就是“战胜自己”,也是老子所说的“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做到这一点,生命的本体智慧才能发光,人类的智慧才能打破一切局限,人才不会像瞎子那样,在黑夜里东奔西跑,相互折腾,找不到方向。所以,我们需要从自心做起,首先进行心性的修炼,破除自己的执着,扫除自己的欲望,明白真理,证悟真理,融入真理。
在笔者的心学书系中,对传统文化取其精华,剔其糟粕,有世界观,有方法论,有体有用,有教有证。但愿我的努力,能为传统文化的传播提供一种新的可能。
附:作者介绍
雪漠,原名陈开红,甘肃凉州人。国家一级作家,甘肃省作家协会副主席,文化学者,广东外语外贸大学文学翻译与跨文化研究中心首席专家,复旦大学肿瘤研究所“人文导师”。曾获“甘肃省优秀专家”“甘肃省领军人才”“甘肃省德艺双馨文艺家”“甘肃省拔尖创新人才”“2015年中国品牌文化十大人物”等称号。著有长篇小说:《野狐岭》《深夜的蚕豆声》《凉州词》“大漠三部曲”(《大漠祭》《猎原》《白虎关》)、“灵魂三部曲”(《西夏咒》《西夏的苍狼》《无死的金刚心》);诗集:《拜月的狐儿》;文化著作:《一个人的西部》《大师的秘密》(8卷)、《佛陀的智慧》(3卷)、“光明大手印”系列(10本)、“雪漠心学大系”《文化传播学实践教程》《雪漠心学概论》《雪漠智慧课程》等;文化游记:《匈奴的子孙》《堂吉诃德在北美》《山神的箭堆》《带你去远方》。作品入选《中国文学年鉴》和《中国新文学大系》;荣获“第三届冯牧文学奖”“第六届上海长中篇小说优秀作品大奖”、2004年度“中国作家大红鹰文学奖”“第二届中国作家鄂尔多斯文学奖”等奖项,连续六次获甘肃省委省政府颁发的“敦煌文艺奖”,连续三次获甘肃省文联和甘肃省作协颁发的“黄河文学奖”;入围“第五届国家图书奖”,三次入围“茅盾文学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