挟天子以令诸侯

天子乃天之骄子,受命于天而治理人间,君权神授。自古以来,天子就代表神,臣民对于天子,只能是绝对服从,所以皇帝无论强弱、明暗,威严自在,要想撼动,除非改朝换代。历朝历代,天下将变时,大都是皇帝昏庸无能,奸臣邪恶当道,搅乱朝纲,继而爆发大规模起义,东汉末年就是如此,整个东汉虽有两百多年的统治,但绝大部分皇帝寿命不永,难以掌控朝政,政权落于外戚或者宦官之手,然而朝代得以延续者,天威犹存,气数未尽也,至桓灵二帝,天子暗弱、荒淫无度,宦官和外戚轮番掌权,互相纠缠争斗,对士民不知存恤,终于引发了大规模的黄巾起义。待起义被荡平,诸侯藩镇坐大,又开始各自为政,互相攻伐,朝廷的掌控能力日渐衰微。特别是外戚何进听了袁绍之谋,召集外镇兵马进京剿灭宦官,结果宦官是灭了,他自己也遭受灭门之祸。而真正获益者是进京清君侧的董卓。

董卓时任西凉刺史,统领大军二十万,是当时最大的地方势力,且常有不臣之心,平素厉兵秣马,等待天下大变。恰逢何进传檄诸侯勒兵进京清剿宦官,此天赐良机,董卓于是上表请求带兵入京清君侧,满腔正气地地表示:扬汤止沸,不如去薪,溃痈虽痛,胜于养毒。明里要为社稷除害,实则欲图大事。当时有识之士皆反对董卓进京,认为他好比豺狼,进京必食人。然而何进一意孤行,听任董卓带兵前来,结果引发了一场大乱,何进和一众宦官皆死于非命。董卓趁势入城,兼并了何进的兵马,开始入主朝政。接着他做了几件大事,迅速确立了自己在朝廷的权威。首先,他硬行废立之事。通过废杀当时的小皇帝,扶立汉献帝,提高自己的威信和影响。其次,他通过赠送赤兔马,诱使吕布杀其义父丁原,清除有军事实力的异己。有吕布这一天下第一勇将的辅佐,董卓出入更加肆无忌惮,朝中大臣更是畏忌,即使心怀不满,轻易也不敢有所图谋。再次,他听谋士李儒之言,擢用海内名流,以收名望,特别是对蔡邕等当时名倾一时的人物,一月三迁,以此施恩。通过威胁利诱并施,大树亲信党羽,董卓迅速掌握了军政大权,并攫相国大位,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威福莫比。汉献帝其时不过9岁的小孩,哪敢半点违拗反抗,基本上就是董卓的一个傀儡。其时观其言语行为,汉献帝并非一个昏聩之君,他一直想挣破牢笼,有所作为,仅此一点,亦当盛赞。只可惜汉朝气数已尽,椽樑尽朽,汉献帝再有雄心,亦无力挽大厦于将倾,终其一生,只是做个高堂木偶,被人控制利用。

汉献帝自登基起,就成为被挟持的天子。虽然董卓于他有扶立之恩,但董卓并非真要倾心辅佐,延续汉祚,而是要借机立威,以便更好地篡位。本来如果董卓真是个有雄才大略的英雄,这倒是个机会。天子年幼,完全可以乘此好好治理朝政,迅速壮大自己的势力,逐步收服天下诸侯,澄清宇内,一统江山,再徐图改朝换代。可惜董卓就是个凶狠残暴、低能弱智的草莽,只会贪图享受,一味蛮干行凶。他不仅以无功身份行废立之事,还逼死了太后和原皇后,毒死了原皇帝,大逆不道。他夜宿龙床,每天只知奸淫宫女,秽乱深宫,一切礼法尊卑,在他眼中都荡然无存,言行举止与禽兽无异。惹得天怒人怨,朝廷上下憎恨厌恶。对老百姓,董卓更是凶狠毒辣,经常指使手下军队烧杀抢掠,夺人妻女财富,深圳大行杀戮,将人头集中焚烧,以此为乐,而美其名曰平乱杀贼,他的残暴行径,让老百姓切齿痛恨。所以对他的刺杀从未停止,十八路诸侯联合起来共讨董卓,虽然都未成功,但触犯众怒,祸必不远。果然,在王允的精心策划下,巧妙的连环美人计策反了吕布,吕布以一匹赤兔马归顺,又因一个貂蝉取董卓性命,反复无常,自己日后也要为此付出生命代价。董卓可谓死有余辜,死后尸体示众,老百姓莫不手掷其头,足践其尸,将他的肥油用来点灯,可见大家对董卓的痛恨。董卓本来握有雄兵,又得机入主朝廷,通过废立掌握了天子,本可大有作为,却落到身败名裂,性命不保。挟天子不仅未得便利,倒像握了个烫手的山芋,引来了无数的刺杀算计,非但不能讨平诸侯,反而引得诸侯联手讨伐。诚所谓挟天子以误性命。

汉献帝第二次被挟,是落于更加低劣的西凉莽汉李傕、郭汜之手。李傕、郭汜是董卓手下的大将,只知一味打仗,更无半点见识。董卓死后,两人本来是想投降朝廷,结果王允书生意气,坚决不准,派吕布前往剿灭。结果所托非人,吕布也只是个有勇无谋的武夫,被李郭二人联合击败,远投袁术。王允被李傕和郭汜逼死。天子和大臣们又落入李傕和郭汜之手。刚开始,李郭二人听从谋士贾诩之言,安顿百姓,接纳贤豪,朝廷秩序慢慢得到恢复。然而粗人毕竟是粗人,位尊德薄,必生其乱。两人自恃手握重兵,于朝廷有功,又身居要职。自是骄横跋扈,不把天子放在眼里,后被太尉杨彪等人设计,李傕郭汜两人反目成仇,互相攻伐。结果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皇帝、皇后和大臣们分别被劫持到李傕郭汜的营中,成为他们的人质,两人每天以天子公卿为质,但只厮杀,不管他们的死活,最终长安大乱,天子逃亡,皇宫尽毁。大臣们在逃亡过程中多有死亡,朝廷名存实亡,天子无立锥之地,行于山野之间,浊饮粗食,饥寒交迫。最后只好求救于曹操。李傕郭汜比起董卓还要等而下之,手中掌握天子,只知要官要爵,让亲戚家人享有富贵,全然不顾朝廷事务和天下苍生,更无半点打算挟天子以平诸侯,只满足拥兵自重,胁迫天子无非满足一些浅陋的私心,根本不知如何利用天子以谋天下大事,结果难逃兵败命丧的宿命。

而曹操则不同。曹操一听说天子蒙难,自长安返回动都洛阳,便与谋士荀彧商量对策。荀彧进言:“昔晋文公纳周襄王而诸侯服从,汉高祖为义帝发丧而天下归心,今天子蒙尘,将军诚因此时,首发义兵,奉天子以从众望,不世之略也,若不早图,人将先我而为之矣”。意思是天子蒙难,趁此机会安顿天子和朝廷,是大功一件,做好了一定能深孚众望,在朝中确立地位。曹操听后大喜过望,尽起大军,一举击溃李傕郭汜兵马,迎接天子和一众朝臣。为了更好地掌握天子,曹操当机立断,把朝廷迁到许都,大建宫殿,以安天子和朝臣之心,天子和大臣们历经磨难,如今总算有了安身立命之地,再说也无力反抗,也就只好一切听从曹操安排了。于是,曹操掌握了朝中大权,赏功罚罪,并听曹操处置,手下亲信个个得到封赏。自此,曹操以天子的名誉处理天下大事,各方人才渐聚朝廷,多为曹操所用,各镇来归顺朝廷者,实降曹操,利用天子号令,让曹操名利双收。待权力稳固后,曹操开始借天子之威,弹压剿除各路诸侯。

曹操首先剿灭的是袁术。袁术当时拥有数十万雄兵,坐镇淮南,地多粮广,因为获得孙策所献玉玺,便认为天命所归,该轮到自己做皇帝,于是僭称帝号,登九五之尊。当时天子犹在,朝廷未亡,诸侯们各怀心事,袁术急于称帝,无异于自己往枪口上撞,曹操本来就想找机会消灭群雄,正好拿袁术开刀,且师出有名,平反镇逆,刚好用天子号令,传檄天下,令各路诸侯共击袁术。袁术顿时势孤力穷,从舆论上和道义上都被彻底孤立了,大家各自嫉恨,本就欲相互除之而后快,因此天子号令一下,曹操大军一起,即有刘备、吕布、孙策、刘表等共同响应。袁绍与袁术虽是兄弟,一来本就不和,二来袁术乃僭越帝位,袁绍也不便相帮,袁术在众路联军的共同打击下,很快就败亡了。这是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的首个成功案例。接着曹操又借朝廷之名,和刘备一道灭了吕布,去了一个心腹之患,尽得吕布人马地盘,迅速扩大了势力范围。

真正确立曹操优势的是官渡之战。曹操号称奉天子明诏,讨伐袁绍,曹操多谋善断,以少合众,一举击败袁绍,将袁绍的青冀幽并全部夺为己有。至此,北方基本归于曹操,天下震动。后来,他又打出天子号令,南下荆州,收服刘琮,势力更加庞大,共有雄兵百万。挟连胜之威,曹操顺势兵屯赤壁,拟收取江南。赤壁一战,如能降服孙权,掩有江南之地,则天下一统,大功告成,那时曹操必废汉献帝而自立。可惜孙刘联盟,周瑜和诸葛亮用计,火烧赤壁,终于将曹操八十三万大军击溃,继而刘备取荆州和两川,确立了三足鼎立之势,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之策还得继续发挥作用。直到曹操破马超,取汉中,扫平北方,天下只有曹操孙权刘备三家,再也不用天子的幌子号令四方了,刘备孙权两家也早就知道曹操的伎俩,天子号令也起不了什么作用,且朝廷的大臣基本都是曹氏集团的人了。朝廷已是形同虚设,名存实亡了,汉献帝已经没有什么利用的价值了,曹操早就可以取而代之了,但他为了仿效周文王和周武王故事,故意让儿子曹丕去篡位,自己仍以相国自居。如果说曹操还沽名钓誉、装装样子的话,曹丕就毫不客气了。曹操死后,曹丕即位,解决好兄弟纷争后,曹丕立即着手让手下逼迫汉献帝禅让帝位。至此,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策略走到了尽头,汉朝灭亡。

同是挟制天子,董卓、李傕郭汜不仅毫无建树,还惹火烧身,不得善终。而曹操则不然,不仅牢牢地掌握天子,安排朝政,且能借天子名号,朝廷之威,四处讨伐,攻城掠地,还不断延揽人才,加官进爵,使人才皆为所用。诸侯攻伐,师出无名,往往矫诏或号称奉密诏,可信度不高,跟随者少。而曹操出征,总是打着天子的旗号,拿着天子的明诏,堂堂正正地大举进兵,顺从者自然众多。因为朝廷在许都,各种人才求仕或展露才能,都愿到京城面圣,因而人才一时鼎盛,多为曹操所用。后来西蜀东吴衰微,跟人才凋零有很大的关系。特别是蜀国,局限一隅,跟随刘备入川的人才老死后,就后继无人了,以至诸葛亮北伐时无将可用,俗称:蜀中无大将,廖化当先锋。而曹操身边网罗了天下英才,这根曹操早期能左右朝政,挟制天子密切相关,因此,曹操是真正能把天子的虚名用出成效,用到极致的人,他能在众诸侯中脱颖而出,据有三分天下,实在情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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