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语》乡党篇第十二:席不正不坐【原文】席不正,不坐。【注释】席:古代没有椅子和桌子,都坐在铺于地面的席子上。【译文】席子放得不端正,不坐。”——摘自中华书局张燕婴译注的《论语》
实话实说,一看到这注释和译文自己就笑了。面对这样的注译,大概也只有我们“乡里人”(自愧不够格)才有笑的资格吧!
打我记事起,村子里每户人家只要有婚丧嫁娶满月周岁大寿贺屋升学等大事,亲朋好友邻里乡亲都会来庆贺、捧场或帮忙。这样的场合,客人往往比较多,为了让客人们能愉快的入席就座尽兴吃饭喝酒,主人会邀请专人来帮忙安排这事。做这事的在我们那里还有个专门的称呼——支宾,有些类似于现在某项活动或某个节目的主持人。
在安排席位之前,支宾要根据主人初步统计出的客人数量,帮主人借足桌子板凳,借好了再拿到主人家摆放使用。
能够做“支宾”的人,不仅熟悉席位安排有哪些必要的讲究,还得熟悉各路亲友与主人的亲疏冷热关系及变化,乃至主人相告的客人的礼物和礼金的多寡厚薄等等。无疑,这是一件比较难做的活。用老曹的话说,做支宾的就得“世事洞明”、“人情练达”。
席位排得如意,各路客人就会愉快的入座、就餐,餐后主客的关系也会一如既往的发展甚至信任有加,主人面子也光鲜。如果席位安排得不如意,尤其是第一席的人选和坐次,得花更多时间来调整坐席,从而推迟所有客人的进餐时间,更重要的是认为自己坐席排得不“正”的客人心里会别扭,后果严重的就是原有的主客关系会因此蒙上一层阴影,主人心里也不顺畅。所以,所谓“席正”,在我们乡野,就是在衡量了客人与主人的各种关系后应该落坐的就餐位置。
安排席位,至今还记得这么几个标准:堂屋的比别的房间的席位要“上”;同是堂屋的,左边的(站在堂屋里面面向大门)比右边的席位要“上”。同等条件下,舅舅(客场)比叔叔(主场)坐的席位要“上”;辈分高但年纪轻的比年纪大但辈分低的分坐的席位要“上”。坐车坐船远道而来的稀客比近前的常来常往的客人落座的席位要“上”。说起来是“天地君亲师”,如果有非亲非故的老师到家里来参加孩子升学的宴请,“师”往往会被安排在“亲”之上;“恩”也在“亲”之上,比如,给刚出生不久的孩子办“九朝”宴(出生第九天)或“满月”宴,为孩子接生的人(第一个迎接孩子来到这世界的人当然是有恩于孩子的)一定会被接来坐在上桌的上席,也就是常说的“上上座”。
最难排的席位是堂屋左边第一桌的,也就是上桌的。上桌的一二三理顺了,支宾的任务就完成得差不多了。小时候,看大人们在饭桌上会为一个座位让来让去的拉扯半天,嘴里都说着自己不能坐这个席,这个席你比我更有资格坐之类的话,觉得他们又啰嗦又无聊。现在才知道自己的乡民们原来都是被文化浸润的人。
如果你低调谦逊,支宾给了你一个令人瞩目的席位,你会推辞。如果你斤斤计较死要面子,没有被安排到一个理想的席位,你会食不甘味,耿耿于怀,即使坐了下来也是心有不甘。也有亲戚因为席位问题而结了怨、甚至断了来往的,当然这样的事不多。一般情况下,客人之间都是熟人,礼让的多,真正在意席位的是少数。当然也不排斥主人借席位的安排来表达自己对某位亲友本来就有的怨气的,如果是这种情况的,互生怨怒之后关系就冷淡疏远以至断了往来也是必然。
小时候的我也有席位的——每年吃年饭时,我被安排坐在背对堂屋大门的那一方。
前几年曾经在《名作欣赏》上读过鲁顺民先生的“礼失求诸野”系列中的一、两篇,在那些遗失的仪式、民俗活动的介绍中,你会对中国古文化情不自禁的产生真切的亲近感,对消逝的“乡野”满怀眷恋和惋惜。从某种意义上说,每一个真正的“乡里人”,都是一座鲜活的“文化博物馆”,他们正在逐渐减少之中,要不了多久,或许真正的“乡里人”怕也要绝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