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老家,有句彦语“人,不到三十六,不知弯弯曲曲”,意思就是,只有过了三十六岁,才知道生活的酸甜苦辣,才真正的成熟起来。
06年,我却已经三十七了,早就过了三十六岁这个坎,也就意味着自己懂得了,理解了,生活的不易,人生的艰难。来南方,虽然当年是生活所迫,身不由己,但若干年过去后,因这样那样的原因,际遇,机会,甚至习惯,性格,诸多因素,让我还是两手空空,一无所获。既没有做一份理想的工作,也没有与常人一样,弄个衣锦还乡。现实,残酷的现实让我开始清醒,我也就是一个平凡的人,不过是多识了几个字,多读了几句书。在强手如林,人才辈出的广东,我太过渺小,太没有份量。古人云,成功人士,讲究“时也,运也,命也”,虽然我并不是一个唯心主义者,但多年的摸爬滚打,还是让我也匍匐在时、运、命的脚下。
该消停了,一个声音在我心底告诫。不要折腾了,我看着渐渐长大的两个孩子,慢慢逼近的教育开支,也不得不提醒自己。
努力过,奋斗了,虽然最后还是行囊空空,我又能抱怨什么?
看着欣仪厂的招工条件,虽然感觉工资低一点,但年龄,技术要求都不高,只要勤劳肯干,应该会有一些机会的。
招工的女孩子文文静静,带着江西人特有的温柔,她看着站在一排队伍应聘中的我,如皇帝钦定状元般,用手指点了点。我犹如中了头彩,在一片羡慕的注视下,我出列,我知道应聘一个普工,我已经成功。我成功的原因,我心里清楚,我个子大,欣仪厂是个五金厂,都是些体力活,需要的就是有力气的人。
一张入职表,很快摆放在我面前,我拿起小女孩递过来的笔,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填写。字,写得周正,学历,填得高,甚至没有错别字,会不会影响我的入职?根据以往的见工经验,做一个普工,就不能把自己表现得像个文化人,让人一见生疑,怀疑你的入职动机,怀疑你的工作能力,在中国人的眼里,讲究门当户对,量体裁衣,什么样的身份就该干什么样的活,如果有偏差,就会怀疑你的动机不纯,能力有限。
努力把字写得歪一点,学历,填个初中肄业,加上一两个错别字,我满意的看着我的入职表,有些无奈 的苦笑了一下 ,只是,小女孩收表的时候,看也没看,让我感到多少有些遗憾。从此,我就与欣仪结缘,一直不离不弃,走到今天。
欣仪,全称“东莞市欣仪五金塑胶有限公司”。看名字就知道,是一家集五金塑胶研发,生产于一体的现代化工厂,老板是一个林姓的台湾人,刚刚改革开放的时候,就来了大陆,凭着一股敢闯敢干的劲头,不但在这里站住了脚,而且随着时间推移,工厂也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由刚刚开始租房的一个小型加工厂,到了如今自建厂房,拥有东莞,江西,印度尼西亚三个生产基地,集研发,生产,销售于一体的现代化大型企业。
工厂门卫森严,厂房林立,虽然没有杜牧笔下的阿房宫那样气势恢宏,遮天蔽日,但也和曹雪芹老师的大观园有得一比,虽无亭台楼阁,但各式各样规格,形状,大小不一的车间,写字楼,饭堂,宿舍,是相接相连,绵绵数里,一大片地,一大片房,忙忙碌碌的人,川流不息的车,轰鸣的机器,早操的喇叭,饭堂的菜香,宿舍的凌乱,交织一起,热闹而平常,单调而乏味。
工厂是个小社会,在这里,一样的任人唯亲,尔虞我诈,一样的欺软怕硬,称王称霸。在这里,几乎所有管理人员,都是一些与老板当年一起打下如此局面的老员工,其中四川人占主要,基本上都是没有多少文化,但工作经验,操作能力,人脉关系是他们的强项,大大小小的管理者都是,我们口里常念叨的“有背景”的人。像我这样一个在他们眼里的外人,基本上是没有什么油水可捞的,能站住脚,实属不易。
再说,老板本质是个资本家,残忍是他的天性,剥削工人在他眼里就是天经地义的道理,榨取工人的剩余价值,就是他应该做的。老板更是个商人,重利轻其他,追求资本利益最大化,是他的努力方向,工人的生死存亡,与他好像就没有什么很大的关系。
在欣仪厂,除了国家规定的法定假日,所有的休息时间都是根据生产安排,没有企业文化,也没有员工福利,没有图书室,也没有篮球场,老板注重效益,管理注重生产,而我却只注重薪酬。
刚开始的时候,内心深处有过挣扎,难道我就这样如蒲公英的种子,命贱,在这样的工厂生根发芽,开花结果?在这样的氛围里平平淡淡一生,快快乐乐到老?
工作单调,繁重,生活苦闷,乏味,薪酬只够过日子,解决温饱,业余生活为零。
很多次,也想到过,走出去,再搏一搏,可回头看看,年过大半,伤痕累累,多年折腾也不见起色,没有拼的身体,也没有搏的勇气,害怕失败,甘于平庸。特别是08年,欣仪厂落实国家出台的一项政策,彻底让我熄灭了走出去的勇气。社会养老保险,一项早已惠及全国人民的政策,虽然于我有些迟暮,但终究还是姗姗来了。只要买够十五年,就会如城里人一样,有工作单位的人一样,老了,干不了活,都有一份活命的保障。
我也从刚刚开始的不适应,到了今天的慢慢习惯。
慢慢习惯早晨顶着早阳上班,晚上数着星星回家;慢慢习惯流水线上的眼疾手快,车间里的来去匆匆;慢慢习惯早会上的口诛笔伐,黑板上刻进心底的警告罚款;慢慢习惯饭堂既不营养也不卫生的一日三餐,宿舍老哥的脚臭和袜子的气味;慢慢习惯月底微薄的薪水,天天重复的早操;慢慢习惯别人异样的眼光,盯着我身上灰不拉几的工衣;慢慢习惯有事请假还要陪着笑脸,搭上好话一箩筐;慢慢习惯管理者的生日,即使不情愿,也要包个红包奉上……
我,不记得,我是否以前有过梦想?我,不愿意,提起曾经有没有过辉煌?我一切都安于现状,安于生活,安于时、运、命的安排。
只是有时候,累了,发点牢骚,苦了,自嘲一番“欣仪一入深如海,从此黎郎成路人”。
我就是大家世界里的路人甲或者乙,悄悄淹没在如潮的人流里……